怪物(变态心理学) 下(43)
容铮无声地拍了拍负责人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开,走之前脚步又一顿,目光落在坐在门口正偷偷摸摸朝里张望的少年身上,他心里忽然被捏了一下,有种微妙的预感飘了出来——
按照常理来说,再疯狂的粉丝,得知偶像不在,过了这么久也应该散了。
就算是他们觉得警察抓了R,为了维护他,也应该像他们得知江洋被冤枉后,涌入各大官方平台讨要一个说法,然而什么都没有做,除了一开始激动地和警察产生了口角,过了一阵,又恢复了平静。
是什么时候呢?
什么时候他们会变得如此安静?
又是什么,让他们忽然镇定下来?
他脑海好似电光闪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又想起了那几通电话记录——4月15日晚上,那个不知道生死的女人,还有离奇消失的那摊血迹。
一阵风吹来,容铮闻到了细微的腥味,生锈的铁制窗栏乍闻起来有点像血的味道,他突然顿住脚步,扭头看向负责人,压低声音说:“找几个看起来脸嫩的,让他们偷偷混到人群里面,看看那些人到底在搞什么。”
两月前被杀害的年轻巡警,真凶还没有归案,那个陷*害江洋的班长要比彭昌廉硬气得多,少年有些营养不*良,比同龄人要瘦小许多,头发发黄,身上的校服有些宽大,领口被洗得起了层毛。
一般罪犯的家属会过得都十分艰难,邻居的白眼和三三两两利刃似的闲言闲语,能活活把人刮一层皮,所以大多选择搬家重新开始。
郑平在队里一直是老大哥的形象,为人和善,心地也善良,还好说话,谁家水管电灯坏了都回去帮一把,专业上也从来不藏私,就算年纪不大,队里的新人也都会叫上一声“郑师”。
郑平生活节俭,工作许多年也没存下什么钱,据说私下助养了两个福利院孩子,还不时去养老院帮忙,过年过节发的福利卡也都会拿来送失独老人……这些都是郑平死后才被众人知道,别人一提起他,都竖起大拇指,说他是个做好事还不留名的大善人。
不过,他童年很坎坷,父亲是个酒鬼,一喝醉就打老婆孩子,后来有次醉酒在马路中间睡过去,被附近运煤渣的货车碾了,当场就走了,没留下存款只留下一堆债。
所以郑平家过得十分艰难,直到郑平参加工作后,才慢慢的好转,可惜也没存下什么钱,就连房子都是住的公家的廉租房。
郑平出事时候才三十岁出头,大好的年纪,人就没了,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有,他母亲听到消息就不行了,在死亡线被拉了几回,还好有郑平同事和领导私下照顾,三天两头送米送油的,时常有空就三五成群跑到老人家里聊家常,后来还风风火火地搞了次捐款,把老人的住房问题解决了,老人家总算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比起郑母,李彬家过得就是另一番场景,出事前李义夫妻俩才在郊区买了栋两室一厅的小房,应该说好日子就要开始,可世事总是无常,短短一天就家破人亡,出事后不得不低价转卖了做了赔偿款。
李彬母子在淮赧市唯一熟悉的就是几个警察,出了那种事,这些人也就人之常情的散了。没人帮把手,偶尔还要忍受别人的辱骂和奚落,孤儿寡母长期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这种生活下的孩子大多都会有些心理缺陷。
比起从没得到过,更可怕的是得到过又失去了。李义生前虽然穷苦,可没苦过孩子,就连郑平也没事打电话询问李彬的学习成绩情况。
在爱的包围长大,转瞬之间,什么都没了,巨大的心理落差没能得到及时的疏通,加上自出事后,李妈妈担起了生活重担,一天到晚忙得像个转不停的陀螺,到处打着零工,没时间和儿子说上半句话,再正常的孩子也会留下心理疾病。
也许在很多个无眠的夜晚,幼嫩的男孩睁大明亮的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的画面却是父亲死的那晚。
自责、悲伤、愧疚的情绪紧追不放围绕着他,他不停祈祷着希望重新回到那天,自己没有去公*安局找到郑平,爸爸就不会死。
这件事成了脸上出现的一快丑陋的疤痕,就算时间过去,也会留下一团暗色的色斑。
但学校里老师对李彬的评价却很高,学习认真刻苦,成绩名列前茅,还热心助人,家庭条件虽然不好,但没有因此自卑,就任班干部后对班里所有同学都一视同仁,由于性格很好,一直都很受同学们欢迎,唯一可能出格的就是和江洋在班里打架,但发现误会后,也立刻给江洋道歉了。
他教室里的书桌上永远都是书和练习册,分门别类地整理成几摞,他还自己用木板和绳子在书桌边做了个小架子,用来放些像笔尺子这种小物件。好像他从没乱花钱买些和学习无关的东西,唯一不太板正的可能就是一个长得像兔子的橡皮擦,还是其他同学借的。寝室里也干净整洁,打理得一尘不染,据室友说,全寝室的热水都是热心肠的班长帮忙打的。
学校并不知道警察为什么问起李彬,在他们印象里李彬和“坏”这个字根本沾不上边。
就像过去的郑平一样。
可能是过度劳累加上心里窝着事,李妈妈在一年前住了院,那一晚下了他此生最冷的冰雨。
当时,李彬坐在病床前的床头柜乖乖地做着学物理卷子,中途还吃了个隔壁床送的橘子,满屋子都是甜甜的橘香。
下雨后他觉得冷了,起身去关窗户,一扭头,发现妈妈僵直的侧躺在床上,一双不怎么大的眼睛浑浊无神地盯着他刚才坐的地方,眼角的褶子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就这样无声地走了。
李彬先是惊呆了,睁大了眼睛,站在原地,没有哭没有叫。他大脑一片空白,像是下了一场白茫茫的雪,无边无际,茫然又手足无措地僵直了身体,小小的雕塑似的浑身绷紧。
直到查房的护士发现了异常,连忙呼叫了其他医生护士,原本安静的病房瞬间乱成一团,他才像是骤然清醒,明白自己终于是失去了这辈子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抱着膝盖蹲下嚎啕大哭起来。
李妈妈是那样喜爱着自己的孩子,就连要走了,也没舍得出声打扰到他,不动声色扯掉了监控生命状况的医疗设备,平静地等待着死亡。
坐在审讯室里,李彬低着头,只给审讯的警察露出个圆圆的发旋,手指无意识地撕扯着指甲边上的皮,被问了半天依然一言不发,放在桌上的可乐已经跑完了气,加了鸡腿的盒饭也凉了,盒底的油腻成了又黄又红的膏状。
可能有了江洋案的前车之鉴,审讯的警察换了两个看起来慈和的,问了半天没敢放大声音,直到了快十点的时候才终于磨完了耐心。
领导说再问不出来让孩子先去休息,无可奈何之下,两个审讯的警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叹了口气,扭头对同事说:“叫人再拿杯热奶茶过来,孩子都喜欢那个,让他喝了暖着胃,免得看守所里睡着不舒服……”
这番话好像刺激了李彬,他轻轻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来:“……我没想到那个警察会死的……”
警察站起的身子骤然一僵,忙坐了回去,生怕惊着他似的小心翼翼地问:“什么?”
男孩又垂下了脑袋,手指用力扯下了指头上的那块皮,轻声说:“那只是个流浪汉,沿着街随便找的,精神看起来不太正常,就给了他钱,说是让他趁乱伤个人,但他好像特别恨警察,到处都是人,他非得选了路中间的那个警察……说好的朝肚子捅一刀就跑……结果他去割了喉咙,我也找不到他了,脏兮兮的,根本认不出来……”
警察闻言皱紧了眉头,还想问什么,却正好看见了男孩手被自己抠破了,忙招呼其他人拿碘酒和棉签,手忙脚乱地给他处理伤口。
李彬脸色发白,感到有些疼的“嘶”了一声,晃了晃脑袋,转头看向两步之遥的窗户。
审讯室的窗户被安了栅栏,挡住了半边的视野,却依旧有月光渗进屋内,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很明显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说不清怎么,他心底忽然溢出一种酸软的感觉,眼前就迅速地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