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变态心理学) 下(124)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网状的血丝交错覆盖住所有眼白,沉重黑眼圈像两块淤青显得眼袋格外的明显。
在温柔的晨光中,他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窗外,一分钟后,大脑才艰难地辨认清楚现实,心跳也跟着恢复。清晨第一缕微风吹进屋里,他终于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吐出了口长气,彻底清醒了。
休息室的门半掩着,中途有人进来过,在桌上留下一盒汤水都不剩的空方便面,使屋里弥漫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
换平时,他只觉得恶心倒胃口,要把不收拾桌子的牲口拉回来大骂一顿,可此时此刻,周鹏却感到了刻苦铭心的饿,这时候别说隔夜方便面,就是下水道里弄出来的臭豆腐他也能闭眼塞嘴里吃。
周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连牲口都不如,为了拿起节操,他从储物柜里翻箱倒柜找出盒方便饭,还从冰箱里偷了半包榨菜,准备将就着吃。
等水开的时候,周鹏拿出笔,记下了刚才光怪陆离的怪梦。
梦是很神奇的一样东西,明明从大脑中产出,可醒来的时候大多只剩下细枝末节的记忆,同样它也产自于隐藏在内心和记忆深处某些没有被注意和遗忘的东西。
八年里,他不停反复回忆,又常常在噩梦中惊醒,但那天最后一面的记忆却越来越模糊,郑平的形象也越来越刻板,贴近那张僵硬的黑白遗照。
也许是因为赵睿龙的落网,也许是因为郑平的过去疑点忽然翻出,也许是因为郑平妈妈的自杀和昨晚那不断出事的夜晚……让他终于再次清晰见到了活生生的郑平,以及在他临死前让周鹏八年恋恋不忘的那句——
“赵厅,他也来了。”
第599章 疯狂午夜直播间(五)蹊跷
难道赵睿龙和郑平间有某种联系?
这八个月来,所有遭遇过的事就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那些离奇古怪的凶案,惨无人道的凶手,歇里斯底的受害人亲属,连同被仇恨蒙蔽双眼成为凶手一员的人们,在他住院的两个月里理不清的思绪反复折磨着他。
他早就隐隐觉得所有案件之间有某种隐秘的联系,或许是在那间臭不可闻的教堂看见满地的尸骨,或许是在小镇上和徐大爷那双充盈着愁苦和仇恨的眼睛对视。
那时候他已经嗅到了某种不寻常的东西,可真相总是蒙着迷雾,使他无法看清。
他只能迎接一次又一次死亡,无能为力,仿佛命运的女神并不青睐他,总是想尽办法提醒他多年的荒废和吊儿郎当。直到她把冬宁他们三人送到了他的面前,告诉他什么是正义,什么是职责,什么是警察,什么又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从那以后,每当夜深人静,他都能听见他们绝望的嘶吼,还有那些没有脸的女人,扭动着妖娆的身姿,靠在窗边,朝他轻轻招着手,灰色的瓷砖上是烧焦的、开膛破肚的、支离破碎的尸块在缓缓地蠕动,这时候,屋里的硝烟味浓郁得令人窒息。
姚大江总是穿着警服出现,就像他们在派出所的第一次相遇,领口两个纽扣没系。然而他一步步走得稳重挺直,带着无法言明的庄严,来到他的床边,像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沉声问他:
“周鹏,为什么我的死没有任何用处?”
“为什么这天依旧是暗沉无光?”
“为什么世界毫无改变?”
那些声音沉甸甸的,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口,每次他都哑口无言,只能默默看着他们群魔乱舞,直到所有幻影消失,才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突然感觉自己知道了答案。
这十多年来,赵睿龙利用职权打*压腐*蚀下属官员,同时把控了平川省内所有的上*访、举*报渠道。
在讯息、交通、网络都不发达的年代,基层如果渎*职腐*败,老百姓的声音就发不出去,所有企图呐喊的声音全被一双无形的手掩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如果一个城市的政*治圈子都腐*坏,公*检*法都渎*职,一两个人的觉*醒反抗根本毫无用处,换来的只有更加强烈的打*压,恐吓,甚至死亡。于是贪*污*受*贿,滥*用特*权,玩*忽*职*守成了这里的官*场惯例。
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能怎么办?只有逆来顺受,在不公和罪恶下日渐习惯,最后变得麻木不仁,在茶余饭后偷偷啐上一句,来个沉痛的总结:“当官的,哪个不贪啊!”
陆阳冬宁深陷泥沼,不愿同流合污,面对权*势滔天的对手却不得不与虎谋皮,在揭露真相和保全自己选择了前者,最后用了献祭自己的方式,活生生在那座布满罪恶泥泞的城市杀出一条血路,进入公众视野,向世界呐喊真相。
而姚大江,这个常年忍气吞声,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遵循惯例同流合污的小人物,用那场同归于尽的爆*炸,唤醒了和他一样不甘心、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普通人,从麻木的牢笼里奋力挣脱,打算拼命争取个阳光明媚的未来。
他们挽救了自己的城市,同时向同仁们点亮了同往终点的道路,帮他们顺藤摸瓜成功抓住了赵睿龙,又让他那一甘了不得的喽啰锒铛入狱,揭露了这只大老虎长达三十年的罪恶之路,还老百姓一个清明的世界。
到此时,是不是世界变得更好了?
欲海市的天空是不是更加清朗了?
姚大江的牺牲是不是终于有了回报?
这时,周鹏手底的笔突然一重,在皱皱巴巴的草纸上落下一团惹眼的墨渍,把郑平两个字几乎遮挡了个干净。
对了,郑平……
还有郑平。
当年的他到底和赵睿龙什么关系,那时火车站运输的毒*品和他有什么关联以致于他出手将李义灭*口,为什么他又主动和倪红昶接触,故意把孩子的死弄得满城皆知?
想到这一团理不清的问题,周鹏便不由自主感到一阵焦躁,就像有口痰硬生生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在墨渍后面,他提起笔重写了郑平的名字,就在他那狗爬的字落下最后一竖时,脑海中突然有条线电光火石闪过——
“黄医生的女儿在八年前失踪了,失踪地点是离着这里不远的风鬼村。”
“姚大江是八年前,因处理一起凶手案时可怜凶手帮忙做了伪证遭受处分下派到了地方派出所。”
“八年前我被处分的时候,是胡局帮了一把我,所以我对他很感激。”
“抱着最后的希望和期待,苦心布局八年,收集全所有的证据。有人卧薪尝胆潜入敌方,有人牺牲生命与人周旋……”
“在八年前,我在火车站那边混……”
“坐在副驾驶的那个就厉害了,身上有人命案子,在八年前参与了一起恶性绑架案……”
“我觉得八年这个日期可能有些特殊,我查了下资料,发现不少事,都正好发生在八年前,感觉不像是个巧合。”
“八年前,雷局的女儿……”
周鹏猛地站起身,朝屋外跑去。
雷局的办公室在顶层,没人的时候大多数是锁着的,但只能防君子,对小人没起半点作用。
他办公室里有两瓶珍藏的特供茅台,已经被局里的兔崽子偷喝了个干净,然后往里灌了老白干企图以假乱真,结果没两天又被后头的猴崽子偷喝了,如此循环不知道多少次,谁也不清楚第一口尝鲜的到底是谁,直到有一次雷局酒后吐真言——
“兔崽子些,柜子里那两瓶茅台好喝吗?一群二百五,那是老子从书记家顺的空酒瓶子,拿老白干兑二锅头往里灌的假茅台,怎么样,好喝吗?”
这时候整个市局忙得热火朝天,一般的闲杂人等只要有两条腿的都被抓了壮丁出外勤去,唯一可能不定时出现的保洁阿姨也还没到上工时间,因此整个行政区域显得空空荡荡。
周鹏轻车熟路地拿铁丝把雷局办公室的门撬开,随即又想起头顶的监控,赶紧掩耳盗铃拿手捂住脸,偷偷摸摸潜了进去。
雷局办公室装潢得还行,中规中矩符合60年代审美,办公桌后面是一米长的山水画,旁边围了圈带玻璃门的柜子,放了书和文件盒,还有那两瓶钓鱼执*法的假茅台。整个摆设乏味可陈,和以前做副局的唯一差别可能是房间大了一些,可以多挂两面锦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