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425)
“险死还生,喝点酒放松一下吧。照顾伤患,都是低度的。”
“不用。”
“可以。”
霍染因和纪询同时说话。
而后纪询冲霍染因笑笑:“喝点酒,提提神,也不错,我们还要聊很长一段时间。”
霍染因没有再拒绝。
纪询的话让他放松了一些,他紧绷的身躯渐渐缓和下来,陷入了椅背。
他沉默着,沉默如同一柄伫立在这里的冷枪。
香槟放在了每个人面前。
花朵馥郁的香氛里,纪询抿了一口酒,感觉酒液在舌尖上荡出微涩的回味。
“那就继续刚才的话题吧。”纪询说,“说到了哪里?”
孟负山。
说到了孟负山。
“孟负山,”霍染因,“是我告诉你的。”
“我在发现纪询和一个行踪鬼祟的人接触之后,拜托你调查他。那个人就是孟负山。”
霍染因看了纪询一眼,但是纪询没有看他。
纪询专注地看着喻慈生。
霍染因语气平平,继续下去:“陈家树派孟负山去琴市绑架傅宝心,这件事情仔细一想,很奇怪。陈家树确实有可能试探孟负山,但试探有很多方法,为什么会用自己的肾脏来源去试探孟负山?陈家树不过是买卖肾脏的一个普通客户,为什么要自己直接接触源头?他又怎么知道肾脏的源头?恐怕除了卖肾脏给他的老板——柳先生外,不做他想。你在从我这里知道了这个人物后,不知用什么办法,让柳先生也关注上了这个人。
而这对你而言很简单。
毕竟你的父亲,喻凡海——余海,同柳先生——刘言,的交情,足以追溯到四十年前的定波号上。
一起杀过人,一起赚过钱,这样的交情,非同小可。
柳先生很快上钩,他联络陈家树,提起孟负山这个人可能有问题。
陈家树,手下有兄弟有公司,能打下这样偌大家业,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对于柳先生插手身边的人事非常不悦,也不会因为柳先生一句话,就做出自断臂膀的事情。但出于谨慎,他依然给孟负山一次试探。
这次试探,就是琴市,傅宝心。
但陈家树的肾脏来源,真是的傅宝心的姐姐傅宝灵吗?
是不是,就是柳先生一句话的事。
重要的,不是傅宝心这个人,而是琴市。
你要让孟负山去琴市。
因为纪询在琴市。
只要纪询在琴市,遇到危险的孟负山,一定会联络纪询。进而纪询就很有可能关注到陈家树,乃至关注到柳先生及他的船。”
“很优秀的猜想。但我觉得,你的恋人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喻慈生回应纪询的目光,“看来你也觉得,霍染因凡事归罪于自己的习惯不太好。”
“是啊。”纪询说,“没有陈家树的套子,也有胡芫这张牌能打。等到你觉得我们该上船了,我们就会上船,也许区别只在于是孟负山带我上船,还是我带孟负山上船,或者我和孟负山没有谁带谁,我们只是单纯的在船上聚头了。”
“结局是一致的,但过程,有些出入,也可以拥有些出入。就像我创作小说,最先想到的是开头和结局,至于中间的过程,写一段,推一段,有时候,我笔下的人物,我的提线木偶们,会突然拥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演绎出更精彩的情节……但那又怎么样呢?开头和结局早已锚定,他们早已锁定在必然的行驶轨道上,终究,会达到早早设计好的最后结局。”
“听上去我也在写书。”喻慈生饶有兴趣。
“也可以说,创造一种艺术吧。”纪询,“属于你的艺术,就像你在甲板上画的那幅画。”
“说得有些离谱了。”喻慈生,“柳先生的结局我没有办法推断。你们一直在船上,和凶手——Ben,也有过接触,难道能推断Ben最后会拉着柳先生自焚?”
“如果能,我也想将我老朋友之前的疑问还给他,”喻慈生,“为什么不去阻止呢?”
“你给柳先生的结局是灭亡,不是自焚。至于怎么灭亡,什么时候灭亡,以什么样的形式灭亡,对于你而言,都是可以调整的,也是可以期待的。”纪询,“因为艺术不是公式,没有唯一解。一幅精心雕琢排兵布阵的作品,它最终会凝聚怎么样的能量,彻底爆发出来……显然,你对爆发出的这个结局,非常满意。”
“就像,”纪询笑一笑,“你满意我这个素材一样。”
“素材?”
“是啊,我,孟负山,Ben,难道不都是你发现的创作素材,进而被你精心布置,放在正确的轨道上,成了关键时刻赢下整盘棋局的重要棋子吗?”
“为什么这句话里没有霍染因?”喻慈生,“你们四个人都在船上,是一体的。”
纪询脸上的笑容落下来,目光变得冰冷。
喻慈生点点头:“看来你不想这样说霍染因,恋人间的爱。”
他端起酒杯,示意纪询。
纪询凝视喻慈生片刻,也端起来。
两个杯子轻轻一撞。
“敬艺术。”喻慈生抿了一口酒,“我很喜欢你刚才对艺术的阐释。一种必然中,带着无数偶然。一种固定中,带着无穷惊喜。像是灵感的火花,在空白的画布上撞射出无数的灿烂的星点。”
“但是艺术对我太高雅了,我觉得更适合我的是投资。只是有人投资股票,有人投资产品,而我选择投资人。
人,才是世界上最宝贵的财产。
有人就有无限可能。
不同的人,我看好他,投资他,有些失败了,而有些,变得非常非常的优秀。
这大概就是投资的乐趣吧。”
“……”纪询说,“我们是你的投资对象吗?”
“是我非常优质的投资对象。”
“那就来说说你是怎么投资我们的吧。”
喻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
“从哪里开始说呢……“纪询沉思片刻,“干脆从我爷爷开始说吧。纪兴发——褚兴发,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老头,在我认真当警察的那些年里,从来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他,从四十年前的定波号上下来……多么令人震惊啊。”
“爷爷在定波号上,经历了那一场恐怖的厮杀……而后他们歃血为盟。歃血为盟的骨片,是在下船之前,分发到众人手里的,所以逃跑的他,手里也有一枚骨片。
我妈妈是护士,纪语的心脏不好,需要做换心手术,妈妈自然为纪语关注各种渠道,也许某一天,就和我一样,在类似于唐景龙那样的人,或者类似唐景龙那样的人的病患里,发现了舟航顺济,风定波平这几个字。而这几个字同样刻在爷爷的骨片上。
她发现,和这些有关的病患,总是能及时得到器官。
于是牵牵扯扯,她利用这枚骨片,给纪语换到了心脏。”
纪询停顿了许久,他想起父母,想起纪语,想起孟负山。
想起最终什么都猜到,却什么都没说的孟负山。
他们付出职业,付出前路,付出太多太多所寻求到的真相,竟是这样。他们揭开了一桩罪孽的真相,想要以此抚平过去的崩溃和伤痛。
可获得的,只是另一场崩溃与伤痛。
所以最后,妹妹对清白如此执着,所以最后,妹妹宁愿死,也什么都不愿告诉他。
“爷爷为这事和我父母大吵一架,他恐惧被船上的人找到,以他当年干的事情,一旦被找到,他肯定会被残忍报复。
但不知道当年我父母用了什么办法,规避了这种风险。我想,是因为我爸爸,我爸爸是个很有办法的人,他解决了这些。
在我小的时候,家里一直很平静。
直到多年后,你的出现。
……你在雪山上认识了我。
你说世界那么大,很多事靠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