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281)
“没有。”蓝兰倦怠地窝在医院病床枕头里,那枕头也不过是正常大小的枕头,可她看见上去比枕头还要小,“我知道的……”
人与人能够肉贴肉,人与人如何心贴心?
蓝兰目露迷惘。
“也不多……”
赵雾打量了眼蓝兰,又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蓝兰默默摇头,在页面上写:“案子的,你们都知道了。”
“那老胡呢?”纪询突然说,“关于老胡,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蓝兰抬了眼。
这好像是他们进来这么久,床上女人第一次流露出些许感情。
可那感情也像是烛火将灭,轻轻摇了几下,便不见了。
蓝兰又低了头,目光看着电脑屏幕。
屏幕就在她眼前,键盘就在她指下,光标依然闪烁着,她似乎屡屡想要敲下字句,但总是不成字句……最终,便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离开病房,几人走在一起,纪询先开口:“你们对这个故事怎么看?”
霍染因:“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
副队摸摸脑袋,不耐烦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们还真认真看故事?我看到一半就嫌神神鬼鬼没个意思,站在那边睁眼打瞌睡。”
“这故事有点意思。”赵雾却说,他在里头还一脸不相信你瞎说的样子,出了病房却展露出自己的细致精明,自来队长有心眼了,副队就缺心眼了,“胡坤又不靠写小说混饭吃,他闲着没事写个鬼故事干什么?能卖钱吗?再加上这家伙肯定不简单,往大点推断,搞不好他写的就是现实中发生的案子……”
亏得副队没喝水,不然一口盐汽水喷在赵雾脸上。
“你也不看看他那故事里死了多少了,随便算算十几个,死法还各不一样,这是什么案子?捅破天的大案子!你还真想办个直达天听的案子啊?”
赵雾冷静地抹去脸上的口水,不撩拨副队,转问纪询和霍染因:“你们见过生前的胡坤,你们怎么看?”
“老胡似乎很爱说故事。”纪询客观分析,“大叶寺下就对我们说了个鬼气森森的腹中藏尸故事,不过和眼下这个一比,那个故事顿时小巫见大巫,平平无奇了起来。现在这个故事里虽然有妈祖本身神话的影子,但连处理尸体的方式都多种多样,细节含量超标了,可以肯定不是漫无目的写出来的。”
既然不是漫无目的,便是有所针对。
“要看看这两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现在也问不了老胡了,只能看看能不能找到藏在佛寺中的尸体,如果能够找到……”
那么腹中藏尸的故事就是真的,这个故事,也有可能是真的。
几人说着走着,出了医院,照到阳光。
阳光一照,刚才所见的鬼气森森的故事便化作一缕黑烟,消失无踪。
赵雾和副队去停车场拿车,纪询在阳光下站了一会,抬头朝住院大楼看去。
大楼的一扇扇窗户或开或闭,其中便有一扇,是属于蓝兰的。
“蓝兰爱老胡吗?”纪询说。
他像是问霍染因,又像是问自己。
一个年轻的女人,会爱上能当她爷爷的男人吗?
爱的话,爱人死了,她为何不报仇不报警?
不爱的话,穷途末路,她为何不死死抓住老胡给她留下的一线生机,而要抓住逝去的人的最后一缕爱?
可能蓝兰也无法回答吧。
第一八五章 爆炸。
由蓝兰转述的胡坤所说的故事,让人没有办法不在意。但局里傅宝心傅宝灵的案子刚刚出了个苗头,也不能放弃,一车子的人随口两句,便有了安排和计划。
纪询和霍染因先顺着老胡的线往下摸摸,赵雾就带着警局的人,调查从佛像里找出来的那家“治贤进出口公司”的底,看看能不能摸到些线索。
双方分别,趁着图书馆还没有关门,纪询和霍染因一起把书架上关于妈祖的书都搜了出来,和老胡的故事里逐一对照。
妈祖,原名林默,农历三月二十三生于湄洲。
他听到故事后的第一印象没有走偏,老胡的故事里,确实融入了很多妈祖本身的神话传说。自然,信仰传说中,妈祖娘娘护卫岛屿,帮助百姓,确实圣德慈悲,光耀大地,绝非老胡改过故事中那样阴气森森,似仙实鬼。
海上浮尸,出自故事“救父寻兄”,妈祖感应到兄长出事,来到海边,兄长的尸体被海浪托举浮了上来;人皮风帆,来自“挂席泛槎”,原是妈祖指点众人把草席挂作帆,船因此乘风破浪;拉船猪羊,化用“铁马渡江”,说妈祖把一只房檐上的铁马化作可驰骋的坐骑。
至于除了神话故事以外的其他内容——
霍染因在白纸上依次写下,舌头、两颗肾、脑壳、血液、肉块、九张人皮。
“从唐景龙、傅宝灵和罗穗身上,最容易联想的是这个故事在隐喻器官贩卖。”霍染因说,“肾的数量也符合人体,但为什么强调人皮是九张?”
纪询的疑惑更实际点:“也许吧,不过从小说的角度来讲,为什么第一个船长死的时候,选舌头不选眼睛?在器官贩卖的市场上,贩卖眼角膜更普遍也更容易联想得到。”
霍染因沉吟,认同了纪询的疑惑。
纪询又说:“故事里还有个显见的不同——剥皮。撇开最后一股脑儿切开的那些尸体,其实船长、水手、管事尸体上的皮肤都很完整,甚至挖掉两颗肾的大副和驾助,皮肤也只是缺了腹腔这一块罢了,怎么就不能使用不能做帆了呢?”
“你有什么想法?”霍染因问。小说家在故事上总是有些独到的分析,他不忙着再表达自己的观点,让纪询先说。
“前后尸体不一样。”纪询。
“不一样?”
“这个故事应该确实映射了现实里的一些东西,至少是老胡看见的,经历过的一些人事,所以他自觉地给两批人做了区分。”纪询解释,“或者立场阵营不一样,或者状态情况不一样,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一样,总之,有什么地方让他们不是一类人。所以后边的尸体被剥皮,前边的尸体被献祭,让他们产生了非常明确的差异。”
“还有吗?”霍染因又问。
“还有点想法,不过太主观了,不必说。”纪询,“文章的解读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未免我们越跑越偏,还是从现实中客观的事情开始进行吧。”
“首先从胡芫告诉我们的开始分析。”霍染因,“胡芫说老胡曾经遭遇海难,海难里,他失去了记忆,改了姓名,以一个香江公民的身份回来,这个故事会和他遭遇的海难有关吗?”
“应该有点关联。”纪询思忖,“海面,舢板,整个故事都在描述一个人之将死的恐怖与困境,从情感上,可以和老胡经历的海难通感呼应。”
“以及……”霍染因闭目,于冥思中又找出一个关键,“胡坤经历海难,失忆,原先妻子以为他死亡再嫁,他也另娶新人,双方各自组成家庭,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这从法律来讲,有些身份证明上的瑕疵,但从情理而言,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他要因为后妻对其的打探而与后妻直接离婚?”
“确实,反应是有些过激。”纪询顺着也想到了问题,“而且后续,老胡也没有和自己亲生孩子建立联络。明明已经帮亲生孩子抚养孙女了,就算孩子以前有怨气,现在为了女儿,也该和父亲重新联络起来,但是直到父亲死亡,这些人都没有出现……只来了个卢松,还是偷偷摸摸的。”
“这种改换身份,偷偷摸摸的行为,能让你联想到什么?”
“要么犯法,怕警察;要么犯事,躲仇人。胡坤的话……”纪询仰头,想着前后两个故事,从兜里掏出个硬币,一弹一抓,“我压一块钱,两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