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306)
孟负山有一瞬产生了想要将那条绸带扯下来的冲动。
冲动只会坏事。
孟负山目不斜视地路过晨晨,走进阳台,来到陈家树身旁。
陈家树将眺向远方的目光收回:“早餐吃了吗?”
孟负山:“没有。”
陈家树:“坐下一起吧。”
阳台的桌上已经摆上了各色美食,样式虽不如昨晚摆放在外的自助餐多,精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家树略微动了动筷子,并不是很有胃口的样子,他拿纸巾按按嘴角,问孟负山:“在哪里碰到阿宾的?”
“楼下。”
“也听见黑台和筹码的解释了?”
“嗯。”孟负山将侍应的回复如实转达陈家树。陈家树交代给阿宾的这件事,最后由孟负山来转达,固然有些时机凑巧的因素在,但更为主要的是——阿宾是陈家树的盾牌,盾牌不需要自主意识。但陈家树现在需要另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脑袋,替他分析问题。
果然,陈家树在听完之后,开了口,问的是:
“昨天柳先生说有生意要和我做,你怎么看?”
通讯工具都被收走了。
陈家树的身边只有我和阿宾。
他绝对相信阿宾,但阿宾不会提出意见。所以我的意见对他而言,是一个参考,唯一的参考。孟负山思忖。
“柳先生想要涉足宁市。”孟负山开口。
“柳先生在宁市有势力。”陈家树说。
“以前有,现在恐怕不。”
陈家树的视线集中到孟负山脸上。
“警察。”孟负山说。
“对,警察……我们的柳先生,在宁市有了点小小的麻烦。他的势力在宁市或正被警察盯梢,或已然伤筋动骨,无论是哪一种,他都需要和我合作,再度搭建起前往宁市的地下桥梁来。”陈家树拿指头敲打桌面,“时代不同了,海内外的传奇人物也要谨慎。”
黑暗的世界里,柳先生当然当得起一句“海内外传奇”。
孟负山沉默片刻,又说:“也许不止宁市……”
他想起琴市。
陈家树为了试探他,引他前往琴市绑架傅宝心。他下功夫去了解过傅宝心。知道傅宝心有一个多年前失踪的姐姐的傅宝灵。
从种种蛛丝马迹看,傅宝灵的失踪正是柳先生的手笔,如今傅宝灵的肾,也正在陈家树的肚子里。
纪询接触过傅宝心,纪询会发现对方家里的疑点吗?
纪询会。
因为他是纪询。
再联系之后琴市的一起上了新闻的港口爆炸案……也许……很有可能……柳先生已经被警方的人抓住了尾巴,警方正拿着探照灯在黑暗中搜寻柳先生这座巨船。
这艘航行在海洋之上宛若宫殿的巨轮,并没有它看上去的那样坚不可摧。
陈家树先是微微皱眉,接着哂笑:“不至于。真到了那种情况,柳先生还能一如既往的开派对?还有心情在这里看赌场?”
孟负山看了陈家树一眼,闭口不语。
陈家树固然谨慎,同时也自负。自己的话是唯一的参考,却不是必须的参考。说得过多,过于积极,只会引起陈家树的怀疑。
他们的谈话结束了,他也吃完了早餐,便放下餐具,站起来同陈家树道别。
陈家树没有挽留。
孟负山走时朝浴缸处看了一眼,晨晨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缸死水,动也不动。
他出了房间,站在走廊。
走廊里没有人,四下里只有挂在墙上的画和兽首,以僵板空洞的目光跟随着他,注视着他。
他回想着自己和陈家树的对话。
我的猜测应该没错。
只要有纪询在,他就不会让犯人简简单单就逃过。
但说不通……
既然柳先生已经被盯住了,为什么柳先生不暂时蛰伏,反而主动和陈家树接触,和陈家树合作?
合作生意都是为了钱。
柳先生还缺钱吗?
柳先生不缺。
不缺钱,也不缺权。
他是这座船上的无冕之王,所有上了船的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那个入口狭小而肚子极宽的大厅,就像一个口袋,站立在入口处的柳先生,那黯黯的一道影子,则像是这个口袋的抽绳……
抽绳抽紧,要人死;抽绳放松,要人疯……
一道灵感如同电流,突地蹿过孟负山的后脑勺!
被警方盯梢的情况下,以任何正常人的正常思维,都会选择暂避锋芒。
柳先生当然也有正常的思维。
那么他迫切地同陈家树合作的原因就很可能是——
祸水东引,金蝉脱壳!
他想要让势力根植宁市,同样搞走私生意的陈家树,成为自己的替罪羔羊!
第二零四章 孟负山依然,询因等待中。
没有错……!
全都说通了,柳先生的目的,100%就是借陈家树而脱身!
他与陈家树合作的,不止是陈家树的生意,陈家树的航道,还是陈家树的命!
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在关键时刻闭上嘴巴,不乱说话引发更多的问题。
理清了前后的孟负山先是激动,但激动马上冷却。
他更缜密地思考着眼前一切:
柳先生布置的这一计划,固然阴毒,但有个无可避免的漏洞……
至于陈家树,我去告诉他这些……不,没有必要……陈家树不会相信的……我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我的推理,我所有的推理,都建立在我对纪询的信任之下……
“咔嚓。”
背后的门打开。
走廊上久久徘徊的孟负山转回头,看见陈家树的房门打开。
从门里先走出来一个女人,是晨晨;接着又走出来一个男人,是阿宾。
陈家树要休息了,阿宾送晨晨出来。
走在前头的女人出门时脚尖被地毯绊了一下,趔趄差点摔倒,身后的阿宾及时抓住对方的胳膊,将人扶住。
穿白裙子的女人有头黑亮的长发,长发之下,是张白净小巧的脸蛋,或许是置身船只,久未晒太阳的缘故,她的皮肤有种透明的感觉,脸颊底下,脖子部位,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像是蝉的翅膀,伶仃脆弱。
但主人的外形与其性格,似乎并不相似。
孟负山看着被扶稳的晨晨直接将手臂从阿宾掌心拽出,一句道谢也没有,一手按着墙壁,径自往前。
她行动不便,宛如盲人……
为什么这里的每个女人都要眼蒙绸带?
某个想法自孟负山脑海深处浮现,他不寒而栗。
这时阿宾看见孟负山,他对孟负山淡淡点头,转身回去。陈家树房间的门重新被关上,这道合拢的门,昭示了一个真谛——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
每个人都有其信任之人。
我信任纪询,陈家树信任阿宾。
想要说服陈家树不和柳先生合作,必须先行说服阿宾,让阿宾影响陈家树。
然而阿宾不过是一块没有思想的盾牌,盾牌怎么会去影响主人?
*
晨晨穿行在走廊里。
她的手指按着墙壁,年年月月地按着这里,墙壁上的画框、兽首的位置也跟着默契在胸,谙熟于心。无论上边的摆设再怎么更换,也不会像最初一样,割破她的手指,牵绊她的脚步。
她娴熟地走在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走廊里,进入电梯,按下楼层。
这是3楼,3楼是来此的贵宾的位置,每一间都是宽敞的,有阳光照拂,有清风穿堂的房间。她们时时会来到这里,但这里永远都不会是她们的位置。
她们的位置在-1楼。是个在甲板之下的逼仄的地方,是明明有窗户,窗户却不被安排在她们房间的地方。好像眼睛瞎了,人就不再需要阳光了。
她进入摸索着一路向下,在日日走过的道路上再走一遍,终于来到甲板之下。
非自然的通风让这里的气息总是浑浊,压抑,催逼着生活在这里的人尽量往上,不惜一切地往上,去呼吸新鲜的空气,听海浪拍打船舷……知道自己正置身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