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404)
于是,那只颤抖的笔,再次写下了三个字。
“喻凡海……”
喻凡海。
喻慈生的父亲。
纪询曾在琴市同霍染因一起,见过对方一面,一位慈眉善目,吃斋念佛的老人家。
他看向霍染因,他觉得霍染因或多或少会有些触动,但霍染因风轻云淡,仿佛这件事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影响。对方只是沉默着,或者沉思着。
还有两张纸。
纪询将倒数第二张展示给吴老板看。
鲜花。
大团大团的鲜花,簇拥出一个女性的形体。
下面写着:
“你们到底对霍栖萤做了什么?”
吴老板的目光,黏在了这张纸上。
他满是油汗,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的皱纹,居然舒展开来了,那些干瘪的线条,在他脸上舒展出一个释然的表情来。
无比怪异的释然。
这次他没有写字。
可是他的眼睛,他其余的微表情,回答了纪询的疑问。
这是一个,不需要当事人回答的疑问。
最后的写出了霍栖萤结局的刘翻译的日记里,只要撇开那些大段大段自我沉溺自我满足的呓语,就能很简单的发现……
他们每个人都轮流进了霍栖萤的房间。
霍栖萤死了。
一艘船上,每个男人,轮流,进了一个女人的房间。
而后女人死了。
发生了什么?
还能发生什么?
吴老板再度提起笔,他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饶了我……”
纪询闭一闭眼。
他向吴老板展示最后一张纸。
和前一张一模一样的话,花朵团团簇拥一具无暇的灵肉。
“谁来饶过霍栖萤?”
谁来饶过霍栖萤。
这个被你们轮奸,又被你们污蔑,被你们抢夺走钱财,连骨头都做成饰品的可怜女人。
第二七二章 解谜。
轰隆一声。
电光先划过天空,而后雷响姗姗来迟。
这闷雷的声音,纪询看着吴老板,突然问:
“你觉得我们是谁的后人?”
吴老板错愕住了,但是立刻的,一种愤怒似乎在他的恐惧之下酝酿,他毫不犹豫地锁定了:“……褚兴发的后人!”
褚兴发的后人。
其实没有说错。我确实是褚兴发的孙子。纪询思索着。
他再看向吴老板,慢慢问道:“船上只有六个房间,假设你们六个人都是既利益者,那也还有三个人不在。死掉的冯四龙,逃跑的褚兴发,最后那个人呢?你们几个腿部都没受伤,卢坤喻凡海也是,最后的那人是乌乐乐吧,为什么不猜他?为什么不猜明确被杀死的冯四龙的后代?你们是不是斩草除根了。”
吴老板脸上浮现了一丝痛苦。
可是在他层叠的老人斑和皱纹底下,那丝痛苦也是这么的不显眼,是他漫长的,作恶多端的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背叛,一丝痛苦而已。
纪询又问:“卢坤手里有个骨头做的扇子,那是霍栖萤的骨头吗?是什么信物吗?告诉我,它的作用。”
吴老板的脸上,又浮现了那一丝怪诞。
一丝和他的恐惧、愤恨、都格格不入的怪诞。
一丝可以说是怪异的释然的怪诞。
两次了,吴老板两次露出这种不该露出的表情来。
这个表情到底有什么含义?纪询想。这种似曾见过的熟悉,又自哪里而来?
吴老板沉默片刻,写道:“那天,也就是霍小姐死的4月22号。我们舍不得霍小姐……恰好,冯四龙又说到了现在,大家索性义字当头,歃血为盟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于是我们就拜了兄弟,拜兄弟,要有点仪式,最好来个信物,于是我们……用了霍小姐的尸体……我们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块骨头做的妈祖娘娘的法器。大家约定好,未来谁有难了,只要拿出这东西来,其他的人要无条件的帮助他。这是我们之间的纽带和见证。“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他们的见证,是别人的尸骸,他们的纽带,更敌不过利益的倾轧。
“那这艘船是怎么起家的?”
“我知道的不那么详细,都是跟在他们身后赚钱。最初跟着龙哥,龙哥混黑,后来黑道不好混了,余海开始在香江深圳倒腾东西,也挺赚钱的。其实这时候,我们钱已经够了……但钱怎么有够的时候呢。接着就是柳先生搞起了人口贩卖,慢慢的,又变成了器官交易……越来越高端了,我也不再涉足了,只拿着每年的分红。”吴老板写道。
“你们的聚会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会有空房间。”
“每年妈祖的诞辰会聚,其他觉得要聚时候也会聚一聚,有时候一年两次,有时候两年一次,不一定。至于船上的空房间……这艘船出来开始,卢坤就不和我们搞了。他晕船,但是陆上的聚会会来。余海说他只想搞搞走私什么的,不想搞柳先生搞的这一摊子,说伤天害理……这人啊,伪善得很,明明搞走私的时候,下手也狠得不得了。不过他也得到报应了,他生了个儿子,独苗苗,生下来就是白化病,把他吓坏了,他就金盆洗手,自己搞慈善去了,说要给儿子积德行善,把儿子抚养长大。”
这些东西很长,吴老板写了很久。
“这两人刘言没为难,房间也给他们都留着,表示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自己人。后来余海确实没上来,刘言又问过他儿子,他儿子也不来,就算了。”
一切都明白了。
纪询从茶几上站起来,霍染因也从沙发上站起来。
但似乎没有人抬枪,不止没有人抬枪,那把枪还被收起来了。
吴老板在短暂的不可置信后,眼里迸射出生的希望。当他的视线再和纪询与霍染因对上的时候,恐惧和愤恨都消失了,他脸上堆砌着讨好的笑容。
霍染因无视这样的笑容,把人从沙发上提起来,一路提到的厕所里,再把人丢进浴缸里放着,接着用酒店的布匹把人的手腿嘴捆的严严实实,确保对方绝对没办法动弹后向厕所外走去,在走到厕所门位置的时候,他回头看一眼吴老板,无视吴老板哀求的眼神,妥当地关了门。
双重防护。
想必就算吴老板在厕所里费劲心力弄出动静,这动静,也传不到外头去。
两人从吴老板的房间离开,招呼一声还守在外面的孟负山,三人再度回到三楼。
霍染因拿着日记本去甲板上了,纪询将刚刚和吴老板沟通的纸张都交给孟负山。
孟负山飞快的将东西从头到尾浏览一遍,基本弄清楚情况。
“吴老板呢?”孟负山问。
“关在楼下洗手间里。”
“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么样?”
“你们还真放心……”孟负山摩挲着手里的纸张,自语道。
“他跑不掉的。”纪询平静叙述,“只要我们揭开谜底,找到信号屏蔽器,关掉它,和外界联络上,他,他们,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个谜底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
孟负山沉默着,他没有直接表明是否赞同纪询的想法。但他拧紧的眉心,一点点松开……
“纪语的真相也更近了吧?”他突然说。
“是啊。”
孟负山喃喃:“我一直都觉得,到最后,纪语都是我们认识的纪语。她做的事情……”
他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颤抖。
很轻,轻得像是水面的涟漪。
多少惊涛骇浪,都藏在这微微的涟漪之下。
“4月22日,他们分了骨头,也许……是因为这样,纪语才……”
孟负山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句不应该说出的话补全。他说:
“拉你上船,可能是我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但是拉你上船,”纪询回答,“是我做的最错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