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271)
这张端正的面孔如果愿意笑起来,想必非常讨人欢喜;但现在,他眼珠盯着桌子一动不动,嘴角下拉,面容僵硬,身上便一点儿活力也没有。
只像一张灰黑色调的贴纸,丑陋地贴在询问室内,让人一眼也不想多看。
*
手机里最先被技术复原的是保存的相对好的独立SD卡,黎克的手机是平价机,内存不大,这张SD卡这是他另买的。
SD卡里占据最多容量的是各种照片,主人看着挺念旧,七八年前的照片都还分门别类的保存着。
这些照片暂时没有被警察们逐一浏览,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四张昨天晚上刚刚被黎克拍摄下来的照片吸引了。
照片是对着电脑屏幕拍的。
第一张,是一份名为《水运绑架计划》的txt。
第二张,一个看上去像暗网人口贩卖的发布栏截图。图中贴有被作为货物的女孩的证件照片,上边样貌还很稚嫩,是大学生的模样,能依稀看出罗穗的影子。
下面有一些意图将她购买的留言。
她当然是罗穗——第三张照片,正是罗穗人人网上的动态,第二张图片里的证件照片,就是从这里截出的。
第四张,则是卖家和卖主的私信。
麦副队的记性不错,他指着私信问:“我记得卢松那小子玩暗网就想过绑人,好家伙,这不会就是他的PLAN B吧?新手,还想现场确认交易。”
他顿了顿,把信息整合在一起,拼凑出了一个故事:“卢松在暗网上找人绑架,黎克浏览暗网,发现这居然是自己认识的好朋友,而且居然有人已经买下了朋友,为了救朋友,就编了个计划书去骗卢松,套交易地点在哪里——这私信显然是套话啊。”
赵雾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件事里漏了个关键人物:“那么胡铮呢?你说胡铮是第一个在暗网上匿名表示购买的人?那这世界上的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一个卖罗穗的帖子,两个上去留言的都是她身旁的人?”
旁边的技术小声说:“现在暗网诈骗犯一堆,第一个匿名的最可能骗了钱却不绑人。胡铮估计只是适逢其会吧。”
“……”
一不小心把问题想复杂了的赵雾干咳一声:“那也还是太巧合了,先碰上个骗子,再碰上个对方队友,然后还碰上忽然想要搞绑架的胡铮。”
纪询插嘴:“这几张图都是黎克拍的,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对着电脑拍照我们还没问呢。”
“我倒也想问,这不是对方一直以沉默在抵抗吗?”赵雾想起卢松和黎克就气,“一个嘴里没一句实话,一个索性不说话,奸猾,歹毒!真想给他们套个防护服,让他们在化粪池里先呆上三天三夜再捞出来问话!”
麦副队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没法感同身受的纪询为避免自己笑出来,连忙指着电脑给赵雾报喜:“赵队,手机系统修复了。”
手机里的微博是大家重点的关注对象,毕竟胡铮老婆点名了罗穗就是在这上面和人亲亲我我的。黎克的微博也没让大家失望——或者说大开眼界。
他的后台登了15个账号。
“……他是不是还兼职水军。”赵雾问。
这些账号里,名字五花八门,都关注了忧郁翡冷翠,其中一个叫_K_ent的和翡冷翠互动最频繁,每条翡冷翠的微博都点赞,也时常评论,它被胡铮老婆注意到属实不意外。
其他几个账号,也有不少留言,有些甚至会自己评论自己。
不过这里除了一个_K_ent_和一个叫兢兢努力工作的号会发个人动态,大部分都没有在自己微博里发过什么。
兢兢努力工作大概是黎克最常用的号,这个号倒是不怎么和忧郁翡冷翠互动,忧郁翡冷翠看起来是它的最新关注,可这个号也很奇葩。
它一直给一个清空了微博名字是乱码,头像是一张水中铃兰花的号,坚持不懈的每天发消息,发了整整三年余。
大部分消息是:
早安
晚安
元旦/春节/女王/青年/劳动/中秋……乱七八糟节节日好。
蓝蓝,不要不开心
蓝蓝,你好吗?我好想你
我知道你在世界的某一处,不理会我没什么,你过得好就行
我真的好想好想见见你
麦副队被私信内容渗到了,打了个哆嗦,见大家都把目光转向自己,欲盖弥彰的补了一句:“据说忧郁的英文名叫BLUE,也叫蓝色。”
“也就是说,”纪询若有所思地补充,“这个号可能是罗穗过去使用过,但现在废弃了的账号。”
一直没怎么发言的霍染因补充道:“罗穗家里有空掉的花盆,而在老胡家里,梅老太太说因为罗穗讨厌铃兰所以把它摆到角落里。那两盆铃兰,其中一盆的枝干上有新鲜的修剪痕迹,铃兰全身都有剧毒,如果铃兰对罗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她应该也会知道这并不是很冷门的知识。铃兰毒到把叶子泡在水里,水也会染上剧毒。将一杯剧毒的水端给毫无防备的胡坤来杀害他,最简单不过。胡坤毒性发作,脑袋磕在茶几脚上,形成撞击伤,玻璃碎片嵌进皮肤——虽然胡坤的尸体已经火化,但我想你们鉴证科可以查一下地面有没有沾上铃兰的毒素。”
这无疑替痕检指出了一个极有力的怀疑方向,赵雾二话不说,就交代了下去。
“铃兰别名圣母之泪。”纪询叹道,“如果老胡的蓝眼泪以这种方式喝下去,未免过于令人唏嘘……”
第一七八章 鱼线。
大抵每一个城市都会有许多这样的小区。
杂乱,无序,锅碗瓢盆露天敞着,小摊小贩横过走道,晾衣绳牵在楼与树之间,大人的衣服,孩子的被褥,像是大小参差的彩旗,飘飘欲飞——那是白日。
到了晚间,这些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更像一幅幅招魂幡,飘摇着,飘摇着,招人魂魄。
罗穗站在窗后,朝下看去。
这是黎克的房子,他不知是从哪个二房东手里租来的,没有备案过,所以警方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准确的房间号——但是想必,也拖不了太久了。
罗穗默默地想着。
小区不大,六楼的高度,足以让她俯瞰全景,她在小区的前后门都看见了警察,警察已经将锁定到这个小区,且将这个小区的两个出入口一把扼住,余下不过是水磨的排查功夫。
他们来干什么?不必心存侥幸了,想必是来找我的吧。
罗穗不再看向窗户外边。
她依然站着,没有动,只是眼珠轻轻一转,转到窗台下的铃兰花上。
昨天来找黎克的时候,她让黎克帮忙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去她曾经住过的小区拿快递,另外一件是买盆开了花的铃兰。
室内是漆黑的,她没有开灯。
只有一层晦暗肮脏的光,流淌进窗户,照在铃兰上,照得那串白花玉般发亮。
漆黑里,它独占着一缕光,美得摇曳生姿,惊心动魄。
像是自记忆里活了过来。
罗穗的呼吸轻轻一滞。接着,她的手伸入口袋,再拿出来时,掌心已经放了张身份证。身份证明明是最近几年换的,照片上的她已叫人感觉陌生了。
她的拇指按着这张身份证上的脸,合起双目。
也许寂寞了,人就想得多了。她想到了自己当年去换身份证的时候的步骤,想到别头发,坐着,照相,想到那个温温柔柔的女民警,耐心的引导她将拇指印在专门的机器上,采集指纹,想到从快递的袋子里拿出代表自己身份的证件……
她还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室友。
想到那些郁郁寡欢寻死的夜晚里,她们抱在一起,空气里回荡着哭嚎和苍白的安慰的话。
那些话是那么的套路,贫瘠,虚伪,就像噪音。
明明已经不想再活了,但最后总也没有去死。
为什么呢?如果这么想去死的话,为什么总是死不了?
死亡的方式有这么多,无论是跳楼,跳海,还是在屋子里上吊自杀,还是割腕,还是喝毒药,活着难,去死也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