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187)
——有。
许诗谨有个很好的朋友。
她叫于小雨。
于小雨身上发生的故事其实有些复杂,我微微犹豫后,决定从头到尾告诉他。
于小雨是高二开学以后,才转来E班的。
她原本是A班的学生,但因为高一下学期发生的一些事情,成绩大受印象,从六百多分直接掉到了四百分多,也就是在高一末的分班考试后,分到了E班。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学校里体育班的学生突发奇想,想出了个馊主意。
他们写了封没有抬头的情书,交给体育考试中跑步最后一名的同伴,让同伴在放学后,把情书随便递给一个放学走出教学楼的女同学,这是一次“赛后惩罚”,是一次“大冒险”,也是一次“随机的玩笑”。
但对于被选中的女孩子而言,大约就是一次随机的噩梦吧。
于小雨收到了这封信。
她本人与名字一样,是个很文静近视眼的女孩子,日常戴着一副圆眼镜,尽管收到了完全不认识的男生的情书,还是认认真真地回信了,感谢并拒绝了这位男孩子的喜欢,并劝说男孩子好好读书。
想当然,这封回绝信在体育班里被公开了。
体育班里的大家先是嘲笑那位递情书的同伴,说他没有魅力,递情书的同伴恼羞成怒,就跑到于小雨面前,对她说“这不过是个打赌,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丑丫头,谁会喜欢你啊!”
而这也仅仅是个开始。
体育班的学生,身体足够躁动,学校足够无聊,于是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他们颠来倒去地折腾。体育班在学校的自行车棚旁,每回学生去拿自行车,必然都会经过体育班班级,于小雨正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她每每经过体育班,体育班就集体起哄,有时候让她接受张洋——那个给她递情书的人;有时候又直接叫她“丑丫头”,让她照照镜子;还有时候,会把她回绝信件里的字句,阴阳怪气万般嘲笑地念出来。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于小雨的成绩一落千丈,直接掉到了E班。
“她是尖子班的学生吧,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老师吗?”他突然打断我的叙述。
“没有。”我说。
“为什么?”他再问。
“不知道。”
我淡淡回应,我确实不知道。我知道于小雨的事情,是因为于小雨的事情作为八卦曾广泛流传。至于于小雨的内心,我并没有花精神去思考,我甚至控制不住明白不了我自己的心。
我的冷漠应该很碍眼吧。
我和于小雨,同样是暴力行为的受害者,但我的这个受害者完全不关心另外一个受害者,这大概是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他等着他发问,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示意我继续。
“后来,于小雨来到了E班……”
于小雨来到E班后,处境似乎也没有变好。体育班还在原来的老地方,没有动,于小雨依然要每天去自行车棚取车;而E班的同学,因为有个从A班来的尖子生,多少有些激动和兴奋,并且希望抄于小雨的作业。
于小雨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她拒绝了,说作业还是自己做的好。
她是后边来到E班的,没有熟悉的人,成绩看上去也不怎么样,班主任只将她随意地安排在教室的尾巴,临近垃圾桶的没人的角落。
坐得越偏,离班级里的人似乎也越远。
A班来的人,E班原本的人,这像是楚河汉界一般分明。
班级里的人,觉得于小雨眼高于顶,看不起E班,从来不和E班的人交谈。
他们开始排挤于小雨。
先是一些嘲讽哂笑,冷言冷语,看于小雨没有反应后,暴力理所当然的升级了。
沉默和退让不会让暴力消弭,沉默和退让是暴力最热爱的温床。
“接下去发生了什么事?”他突然问。
因为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停住了。
我之所以停住,是因为接下去的这件事其实和我有一些关系……人在描述到自己事情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迟疑。
迟疑片刻,我接着开口,并立持中立,不因为自己而添加任何情感。
“班级里的人,在黑板上写下周召南和于小雨的名字,并在这两个名字中间画爱心。”
他呆了下。
“啊,你和于小雨是男女朋友,偷偷谈恋爱,被他们发现了?”
“不是。”我否认,“是他们恶意的玩笑。我和于小雨都被欺负,负负得正,不是正好吗?”
我从他眼里看见了蒙圈,而后是慢慢浮起的尴尬。他在替我感觉尴尬。他可真容易共情。我接着描述。
那天我走进教室,全班哄笑。
我很久没有遇到这种待遇了,我看着班级里大笑的人,和唯一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胳膊里的于小雨,我还看见了黑板,黑板上我和她的名字与爱心。
我站着,没有动。
恶意在聚敛。
每个人微不足道的恶意,汇合聚敛,成山成海,把受害者压垮淹没。
而他们永远只以为,“我只是笑笑。”
接着忽然有人站起来了,是坐在后排的许诗谨。
许诗谨冲到讲台上,拿粉笔擦掉了黑板上的名字,她擦完以后,将黑板擦狠狠甩在地上,大声说:
“有什么好笑的,哪个混蛋写的!”
这样想来,许诗谨这个平日里平凡的女孩的第一次爆发,并不是在和蒋婕对上,而是这个时候。
低着头的于小雨抬起了头,她的眼睛红红的。
班级里依然嘻嘻哈哈的,并不在意许诗谨的发火,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平凡女孩的怒气。
接着蒋婕说话了,她面露不耐:“你们够了吧,欺负周召南就欺负周召南,别把其他不相干的人扯进来,没劲,以后都别再说于小雨了。”
除了因为霍染因的关系而时时针对我,其他时候并不是一个很蛮不讲理的人,此时替于小雨说一句话,并不算稀奇。
加上蒋婕是体育生,反正也不用抄作业。就算要抄,也有A班的霍染因给她抄。于小雨没有侵犯到她的利益,她自然对于小雨没有恶感。
有了蒋婕发话,此后班级里确实再也没有人故意针对于小雨了。
于小雨也和许诗谨要好了起来。
许诗谨似乎成了那个可以给予她支撑的人。
“于小雨的座位是哪个?”他问我。
我指给他看,是教室最后排的一张桌子。
他关上许诗谨的桌肚,走到于小雨的座位前,打开盖子,翻起于小雨的东西来。
“找于小雨的地址?”我默默看了一会,问。
“宾果。”他甩个响指,“许诗谨的父母既然来学校闹,就证明女儿确实离家出走了。17岁的女孩离家出走,能去的地方有限,她哪怕不去要好同学家里住,要好同学应该也知道些线索——虽然可以等到周一于小雨上学后跟踪她,不过我时间就是金钱,所以我们还是争分夺秒吧。”
于小雨放在课桌里的东西不多。
他先拿起课堂笔记本,这些笔记本都是牛皮纸封面的基础款式,看不出太多特色。
他说:“于小雨是骑自行车上下学,对吧?骑自行车上下学的单程路程,一般不超过30分钟,考虑到于小雨每回经过自行车棚旁的体育班都会经受嘲讽打趣,可以推理她家并不在学校公交车的直达线路上——唯有要反复转车或索性公交到不了,才能解释她不得不忍耐着嘲讽骑自行车上下学。”
他从兜里掏出份地图,抖开。
这是一份琴市的详细地图。
以琴大附中为中心,他用红笔画了个圈,再排除掉公交车直达的线路。
接着他说:“现在我们已经删去了圆圈中三分之二的地方,剩下的——”
我静待他的分析。
然而他看了地图五秒钟后,一合地图,脸不红气不喘:“连人都没有见到,什么特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排得出来啊。我们还是去校医室找找有没有E班的住址电话簿什么的吧。既然学校已经发现了这起公共投毒事件,现在肯定很在意E班同学的安危,让班主任连同校医一起打电话挨个问过去,是比较合理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