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287)
他身体前倾,高山般壮实的肩背压得长莺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她还是努力镇定,尽量平稳地回答柴万堰的刻薄提问。
“我这里,有身份档案和日记为证。”
“这些东西呢?拿上来。”
“在地下工厂,已经被毁了。”
“毁了?怎么毁的?”
长莺微凹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柴万堰,嘶哑地回答:“被你,炸毁了。”
“被我?”
柴万堰冷笑。
大屏幕上同时放出了长莺与龚霁出现在地下工厂的模糊影像。他们埋头编写程序,在其中焦急奔走,最后,高塔崩裂倾颓。
掐头去尾、断章取义。
柴万堰环顾四周,手臂展开,洪亮的声音传遍了军卫法庭的每一个角落。
“你们都看见了,这婊子,简直是颠倒黑白、信口胡说!”
“影像剪切也可以作假。这个,算不上什么有力的证据,这件事,与我无关,与走私案无关。”长莺聪明地不再纠缠这件事,转换了话题,“可下达命令的信号代码绝对是无法作伪的。我手里的硬盘储存了这些年所有来自总塔的命令,这足以说明...”
“说明什么?”柴万堰猛地截断她的话,“总塔人数有百千,你怎么就断定是从我这儿来的?”
“因为,里面录到了罗宇源中尉的声音!”
长莺蓦地嘶吼,喉咙里都有血腥气味。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完全掏出了底牌。可柴万堰却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仿佛就在等她说出这一句话。
“...事到如此,我也瞒不住了。走私案的幕后主使,就是罗宇源中尉。”
他缓缓转身,对着万千摄像头,神情严肃。
而在场旁观者一阵哗然。
罗宇源是赵景栩的走狗,而赵少校新获了柴总指挥的青眼,这层关系几乎无人不知。
柴万堰全然不觉得自己这般自揭短处有什么问题。他默默地摘下了军帽,故作喟叹。
“庭审到现在,我一直不肯承认,是因为走私一事的确与老子他妈的无关;但罪犯是部下,我却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轻巧的一句话,走私的罪名变成了失职。
随着预谋已久的演练,罗宇源被带了上来。仿佛被温凉伤到了后腰的脊椎和脑部的神经,他半边身子歪着,一瘸一拐地被搀扶上证人席,与长莺临肩而站。
他脸上有大大小小的青紫,目光呆滞,让人一度以为,他也被人控制了精神。
但经过精密的仪器检测,他的精神自主,一切正常。
还没等柴万堰开口,他便歪着嘴承认了一切罪名。口涎沿着嘴角淌下,声音黏黏糊糊的,沾了一身,发出腥臭的气味。
“是我...是我做的。”
他的视线没有看向柴万堰,没有看向掌握他生死的总指挥部众人,反而,痴痴地看向侧门。
穿着军装的中年人露了半边身子,半张侧脸干练冷硬,与罗宇源长相有些相似,可他的眼里却只有嫌恶、没有半点亲情留恋。甚至于,在看到罗宇源孺慕的眼神,避之不及地后退半步,只留一块黑色军靴的皮革,亮闪闪的。
罗宇源却急得满头的汗,像是甜甜的糖块被夺走的孩子,急得原地打转。他又从头说了一遍罪名,语气急促,眼神乱瞟,生怕父亲离开他半步。
柴万堰眯了眼睛,手下立刻会意,将罗宇源的父亲带离军卫法庭,夺走了他心尖上干净的糖。
罗宇源猛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外的方向跑。他边跑边拍着胸膛,仿佛在证明着什么,歪着嘴笑了,像个拼死争取荣誉给家族争光的‘英雄’。
可蓦地,一道明亮的紫光倏然而过,罗宇源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赵景栩站在军卫法庭的门前,掌心仍有磁场余波。
“犯罪嫌疑人意图谋害被告,这一击,是正当防卫。”
罗父此刻就站在赵景栩的身边。
他明明听到了里面骇人的中弹与倒地声,可他并没有回头去看,他的小儿子,正佝偻地向前攀爬,染血的手擎在空中,像是托着什么。
恶毒的人心是黑的,但心窝里总还有最后一小片净土,想要为他最重要的人奉上一切。
可惜,他的父亲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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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现在,我还是这么喜欢刘眠任钱这一对。
我不写专职狗血真是白瞎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毒蝎
柴万堰也不在乎。
他只瞟了一眼倒地抽搐的罗宇源,仅此而已。
他戴好了军帽,审视的视线看向长莺,而后者已经无力站直。
“说起来,你也是加害者。利益相关,你的证词,根本不可信。”柴万堰忽得笑了,笑容隐有威胁,“你的罪,我们庭审后再判。放心,没有一个有罪的人能走出这里。”
守在门外的关听雨按了按额角。
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加害者证词不可信,这才是长莺作为证人最冒险的一点。
“我给你7553,你还我长莺。现在一败涂地,你得负起责任来。”
叶既明望着庭审现场,复而微笑看向关听雨。
“...这次,算我欠你的。”
“需要我帮忙吗?”
“不急,再等等。”关听雨沉了口气,遥遥地看向远方,“我相信他们。”
听得柴万堰无耻的辩驳,长莺呼吸不接,身体不住地打颤,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无力。
“我是有罪,可不敌你的罪名大。柴万堰,你以为,你给地下工厂里的牺牲品编号,就能抹杀他们作为‘人’的存在,就能抹掉你杀人的事实吗?!”
“听到了吧,她承认罪行了。”柴万堰眼皮都没抬,“带下去。”
被审判,参与审判,断决审判,柴万堰都在其中。这高尚严肃的军卫法庭仿佛是为他一人而设的秀场。
军卫法庭看守一左一右地站在长莺身侧,想要将她押下去。长莺嘶吼着反抗,几乎要燃烧尽这一身瘦弱病骨最后的能量。血迹从鼻腔里掉下,蜿蜒成了两道挣扎的拖痕。
“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终于哭了。
眼泪也是红色的。
可人血再红,不敌权力的颜色正。
“白费力气。”
柴万堰轻蔑地瞥她一眼,双手蓦地重重扣在桌上,声音洪亮、震耳欲聋:“还有谁?!”
鸦雀无声。
无人敢答。
胜利,总是属于强者的。
柴万堰很清楚,他几乎都要站起来庆祝胜利时,整个军卫法庭忽得黑了下去。
下一秒,大屏幕锃然亮了起来。
无数的代码滚动播放,噪声嘈杂,仿佛锁链‘铮铮’敲打着耳膜,让人心悸眼花。一个个内部摄像头录下的犯罪事实,包括罗宇源、赵景栩与柴万堰的密谋影像与信函往来,一张张甩在柴万堰的脸上,如同满天飞雪,令人目不暇接、寒意染身。
有人黑进了军卫法庭的信号基站,夺取了控制权。
不,不仅是军卫法庭而已。
此刻,所有连接白塔直播的信号接受站,都与军卫法庭一般同步放映着柴万堰的犯罪证据。
铁磁体走私、豢养私兵、吞并矿场、非法人体试验。
桩桩件件,一事不漏。
“是他...”
长莺的泪水包裹着反射的电子代码,一颗颗掉了下来。
眼前,大屏幕上黑白的代码宛若一场过境的沙尘暴,愈演愈烈,将地下工厂的辛密与黑色证据暴露于众人之前。
而暴风中心,被抹出了一方空穴。
上面,慢慢地浮现了一行黑字。
‘她没有说谎 我可以作证’
接着,那行大字慢慢溶解在无尽的证据链中,屏幕蓦地迸发出极为明亮的光芒,白光映亮了每一个角落,照亮了每一双瞳孔。
下一秒,代码消融,白光褪去。
脑部的针孔、高耸的颧骨、干裂的嘴唇、还有一双凹陷的眼,构成了一个勉强站立的人。他面目丑陋,每一道伤疤都是人类贪念留在他灵魂上的刻印;但他的眼神干净,他就这样注视着罪魁祸首,安静地、绝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