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164)
柴绍轩穿着厚厚的防风防尘绝缘保护服,费劲儿地抬脖,迎着刺眼的抬眼,望向那一眼看不到顶的信号塔。
信号塔直径足有三四米,高耸如刺,直冲云端。光是伍元区就有二十七座信号塔,平均分布于伍元区外围。
柴绍轩摘了手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信号塔。
塔壁隐隐震颤,外表灼热如火,柴少爷差点把指纹给烧平了。
他‘嗷’地一声痛呼,立刻跳脚,手腕高甩,像个烫了尾巴原地转圈的大狗。
因为带着面具,没人知道柴少爷尊贵的身份,只收获了几道毫不留情的嘲笑和鄙夷。
柴绍轩眼角红通通地戴回了厚重的绝缘手套,在指导工程师的冷冷眼刀下,老老实实地站在队伍里,不敢动也不说话。
经过工程师一番讲解,柴绍轩也理解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工作。
信号塔可以抵抗地磁风暴、传递网络信号,所以该塔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高敏感响应度。
为了检测它的性能,哨兵需要分成两组,第一组需要利用电子撑起一个外加电场,第二组操作仪器,检测信号塔是否能立刻校正这个电感磁场波动。
柴绍轩捂着头,痛苦地表示自己没听懂。
工程师只好打了个比喻。
他拽着柴绍轩,把柴少爷一屁股按在了一个橡胶皮球上,体重立刻把皮球压出了个坑。
工程师踩了打气筒,气针往皮球里充气,皮球塌陷的小窝,在两秒内就恢复了原状。
工程师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秒表,告诉他,反应速度要快;充的气要足,这样,气球才能恢复到原来的形状。
而信号塔的作用,也是一样。在电磁风暴来临之时,快速、准确地维持稳定的磁场,就是它要达成的目标。
响应时间,小于2ms,容错率,在0.2%以下。
柴绍轩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二十七根柱子,是边界的大型磁场稳定器。
有了它们,才能维持伍元区、乃至边缘小城所有军民的日常生活。否则,别提联网、通讯,连安安稳稳的吃饭睡觉都很难做到。
柴少爷仰着头,追着刺目的阳光,望向那高耸入云的信号塔尖端。
此刻,他忽得生出一股自豪来。
这里的一墙一塔,都是老爹的成果。
柴少爷脚踏着信号塔的外墙梯子,俯视着渺小如豆的军民。刚才攒在胸间的自傲,却隐隐酿成了惶恐。
将来,他真的会接过老爹手里的权力,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保护着这座城、乃至整个大陆的人民吗?
他,能做到吗?
这是柴绍轩,第一次想着自己,乃至人类的未来。
可这伟大的思考却被身旁的人无情打断。
“动作快点。”
面罩下的声音沉闷,一只手伸了下来。半截白手腕从灰色手套和防护服间露了出来,骨线分明,不算粗壮,却十分有力。
“哦,哦,好。”
柴绍轩暂且压下胸口涌动着的激动与不安,借着他的力道,攀登上了位于信号塔中央的平台上。
护栏及腰,并不算稳固,柴绍轩随手搭在上面,都能听到‘嘎吱嘎吱’的锈蚀声。
“怎么回事!”
柴绍轩愤愤地骂了一声,仿佛已经学会了站在了柴万堰的角度,心痛地看着这一座座外表光鲜、细节偷工减料的信号塔。
刚才拉他上来的年轻人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似乎笑了一声。隔着面罩,听不太清,模模糊糊的。
那人靠着信号塔站,单手插兜,姿态放松又不失挺拔,柴绍轩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跟白脸狐狸有点像。
“喂,你...”
柴绍轩的打探被一声刺耳的电流声打断。
他循声望去,位于地面上的十人小队已经列队整齐,右手高举,掌中电子各色各异,整齐耀目地撑成了一弯漂亮的彩虹。
柴绍轩眼睛一亮,立刻按照工程师所说,打开电磁波动检测器。
波动稳定,波峰波谷依序向前,宛若一首节律分明的赋格音乐。
柴绍轩放下心来,依照工程师的指导,将外围的老旧电线换掉。
一切进行地十分顺利,不到半小时,就完成了大部分调配工作。那庞大粗壮的信号塔宛若定海神针,岿然不动。
小队齐齐欢呼,不少人摘下了防护面罩,勾肩搭背地提前庆祝任务顺利完成。
柴绍轩等不及摘下面罩和他们一起狂欢,却被身旁冷淡的年轻人阻止。
“干嘛?”
柴绍轩不情愿地拨弄着面罩,那坚硬的材料压得他的鼻梁骨生疼。
“工程师还没摘。”
“那又怎么样?”
柴绍轩只想赶紧解下来揉一揉自己被压到淤青的鼻骨,却天降一只手,生把面罩给他扣了回去。
“没空给你解释,不想死就戴着。”
简短利落,没有多余的话。
这拽上天的语气简直跟白脸狐狸更像了。
柴少爷哼着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摘,老老实实地拧完最后一个螺丝,才倒在地上,仰着头大口喘气。
就在柴少爷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今天的十几个贡献额时,意外陡然发生。
一道苍白色的电光从电线裂缝处喷涌而出,火星四溅,尽数扑在了距离最近的士兵脸上。
没了防护罩的保护,电流如同浓硫酸一般,直接将整张面皮直接碳化,五官融成了黑乎乎的一团,黑红的血肉泛着焦糊味,像是被生烤了的肉。
他捂着脸拼命挣扎,倒退半步,不小心倚靠上了生锈的扶手,惊慌失措下,竟就那样掉了下去。
事故发生得太快,在场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耳畔尖叫声陡然落下,随风飘远,最后,在一沉重的闷响声中,人肉如同掉落的西瓜,红瓤四裂。
噩梦接踵而至。
短路的电线导致了通讯塔的失灵,站在地面上的第一小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的尸体落下更让他们的反应钝化。
他们手中凝出的电场并没有及时收起,而此刻,通讯塔塔顶那如同弯刀的信号接收器,忽得迸发出血红的耀眼光辉。
在太阳的阴影里,信号接收器尖端垂下,宛若死神收割性命的镰刀。
蓦地!
一线强光迸射,自上而下,锋利、精准地劈了下来。
地上的小队躲闪不及,站成的方阵刚有骚动,便像是豆腐一样,被一刀切断。
自左上至右下,有人被削掉头皮,露骨白花花的脑仁;有人被切掉脖子,动脉血喷涌,像是红色喷泉,脸上还带着笑,头滚落在地时,眼睛仍未合上;有人被拦腰斩断,嘴里尖叫声音未歇,上半身自胯骨滑落地面,双手还在拼命地在地上扒着。
高温和风漩接踵而至,将烧糊的肉卷在沙里,扬起了漫天的红尘。
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短短几秒内。
“什么情况!!!”
柴绍轩愣了半秒,怒吼出声,声音都在颤。
老爹组织做的信号塔,怎么会变成能打死人的武器?!
仪表盘的警报声骇人地尖叫起来。
本是波峰波谷安静流淌的电磁波一瞬间如同野蜂乱舞,高低起伏、左右摆荡。
眼前灰烟缭绕,柴绍轩拼命扇着眼前的空气,妄图看清四周。耳畔此起彼伏的尖叫,哭声不绝于耳,临时搭建的平台被踩踏地摇摇晃晃,在十几米高空中摆荡,仿佛下一秒,就要碎了。
身旁的人乱作一团,推搡着要从唯一的梯子抢下去,彼此殴打间,又掉落几个人。
柴绍轩大吼:“不要挤了!你们给爷守秩序,一个一个往下走!”
除了震得他自己双耳嗡嗡作响,没有任何实际效果。
在生死面前,秩序不值一提。
柴少爷急得团团转,回头想要找人帮忙,却看见那个冷淡的年轻人正单膝跪在电线面前,戴着手套,双手拧着火星四射的漏电电线,整个人埋在滚滚扩散的烟雾里,已经看不清轮廓了。
“喂,你疯了?!你不怕烧死自己?”
“手套绝缘的,隔热的。”那人简短两句,指了指不远处,“帮我拿一下,我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