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11)
“一号白塔的旗!是不是刘少将来救我们了!”李尧善激动地抓着任钱紧绷的小臂,没有体会到身旁的人复杂的情绪。
话音刚落,一道电弧飞过大漠上空,像是一道曳尾的流星,以一个诡异的轨迹盘旋而落。
那个电弧在任钱面前左右摇摆,震荡而暂时产生的新磁场仿佛将紊乱的地表磁感线扯开了一个洞,像是致密的蜘蛛网骤然破了一样。
任钱慢慢抬手,将那颗电子虚虚擎在掌心,表情有一瞬的柔软,似乎想到了什么旧时回忆。
只是,这样的怀旧表情,在看到刘眠时,消散一空。
刘少将从迷宫似的磁场线中走来,肩章倒映在任钱的眼底。
他肩上的军章是一颗银星,说是星也并不准确,因为它的边角不是尖锐的。这样的图形,更像是三个大小相同的椭圆彼此嵌套,在平面上均匀分布,均绕着中心飞速旋转,而每一个椭圆的顶点嵌了一枚银色的实心小圈,这样的图形象征着高品质哨兵掌控电子的能力。
任钱别开眼,立刻整肃军容,像是憋着一口气似的,站得倍儿直,像是要把自己厥过去:“首长好!”
刘眠看他,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盘旋在任钱身边的电子,像个留恋花丛的花蝴蝶似的,绕着任钱的电场核心旋转飞舞,不舍得回来。
刘眠看着任钱,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叙旧的闲话,可任钱站得更直,满脸的一本正经,毕恭毕敬的模样让昏昏欲睡的温凉都朝他瞥了一眼。
“...走吧,前方五百米就有临时掩体。”
刘眠看了五十三号的老幼病残,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只动动指尖,又飞了四五颗电子,飘在半空中,像是吸顶吊灯,把五十三号都罩了进去,而他冷淡又认真的表情,只是单纯像在完成一项救援任务。
任钱抬眼看着那几颗电子,又看着走在前面孤身一人的刘眠,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
“你的向导呢?”
“他腿不好,这次没办法出来执勤。”
任钱‘嗯’了一声,两人再没说话。
方宸拖着温睡神走在后面,表情若有所思。
他这些年被困在监狱里,确实缺乏应有的常识。
他刚想开口问一问,回头看见温某人困得走出了黄金螺线,走了半晌,还是在原地打转。
方宸唇角又抽了抽。
如果温凉不是他现在手里唯一的线索,他早就把这个懒散自恋的老混蛋宰了。
方宸深呼吸片刻,猛地甩了手里的套索,把温凉薅到了身边。
他算是发现了,这家伙是真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能处。
动粗就行。
第六章 铁磁体
在刘少将和任中校貌合神离的‘通力协作’下,总算是把五十三号一群病老弱小送进了临时掩体。
掩体建筑占地面积不大,约几十个平米,圆拱形顶,外表裹了一层厚厚的灰色填料,看着像是过冬的棉衣。
方宸用手肘顶着温凉的腰:“这也是磁屏蔽材料?”
温凉迷迷糊糊张开眼,含混地‘嗯’了一声,又垂下了头,凌乱的鸡窝头快要把他的大半张脸都藏了进去。
方宸又重重地戳了一下:“多说一句话,会累死?”
温凉吃痛倒吸一口气,抬眼看他,从头发丝儿后面露出的那双漂亮眼睛隐有委屈:“会。”
方宸:“……”
温凉正要满足地继续躲懒,手腕却被方宸轻柔地抓住。
他没站稳,往某只心怀不轨的狐狸身上靠了一下,结果耳畔响起了带着笑意的死亡选择题。
“长官,选一个,跟我精神链接,或者给我科普基础知识。”
“你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
方宸看他,眼神意味深长:“精进理论,方便杀人。”
温凉:“……”
没见过这么好学的嗜血狐狸。
难道现在杀人也是要讲究方法论吗?
方宸在进门时轻轻捏了一把坚冷的金属内衬,然后踩上了脚下吱嘎作响的陈旧合成绝缘体地面。
温凉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堆,他准确地从中提取了重要信息。
这厚厚的一层保护膜,跟五十三号车外的金属涂料是同一类铁磁材料,拥有极高的磁导率。它就像大功率机械抓手似的,把磁场线都抓到它的表面,减小了磁通量,就是减小了对变化磁场哨兵感官的凌虐。
再加上金属内部自由电子定向运动形成的的反向涡流,更能进一步抵消这样的负面作用。
脚下的绝缘板地面是为了保护哨兵向导不被铁磁体导走的电流灼伤而特意设计的。
“这样的,是不是很贵?”
方宸看着任钱呆呆地盯着那层金属内衬,继而摸着刀鞘若有所思地问。
“唔,大概是五十三号全体哨兵向导再努力个百八十年就能买得起的吧。”
温凉挠挠鸡窝头,认真地算了一算。
似乎也不是个很遥远的目标。
只要活得久,什么都能有。
所以,急什么?
方宸对温凉这样的自我放逐主义已经见怪不怪了。
“为什么这么贵?”
两人挤进了人满为患的掩体,方宸扯着温凉的胳膊,生怕这尊睡神被推倒在地,然后就地睡觉,直接被人踩成肉泥。
“因为有用。”
温睡神没骨头似的靠着方狐狸,最后干脆趴在了他后背上,长胳膊环着他的脖颈,长腿耷拉在身后,真是一点力气也不愿意花。
方宸转头,一句话没说,软薄上翘的狐狸唇微弯,看得温凉又是后背一紧,赶紧继续科普。
“因为需求大,有市场。”温凉指着在角落里靠暖炉的一号白塔的哨兵,在方宸耳边低语,“看见他们身上的军装了吗?外表的涂层就是那层铁磁性金属。本来就稀缺,还被黑市炒到了天价。现在哨向工会严打黑市流通铁磁性物质,发现买卖直接关进哨向监狱。”
“哦。”方宸眼眉微抬,饶有兴趣地盯的着那层金属看,“现在从哪儿能挖到这些?”
“狐狸,你缺钱?”
“嗯。”
“那我建议你找个机会,加入工会。工会有培训班,能培养你精进技术,还不要门槛费,只需要你接工会的委托,然后赚取贡献就行。如果表现优异,工会还会根据排名给你发年终奖,真是很不错的买卖。”温凉又给他指了一条明路,“看见刘少将了吧?他可不仅仅是一号白塔的总指挥官,还是工会的荣誉委员。抱紧大腿,一生无忧。去吧,狐狸,别犹豫。”
顺着温凉细长冷白的食指,方宸把视线投向刚刚回角落里的刘眠,他正擦拭着一个破旧的姜黄色水壶,沉默时,五官显得格外冷峻,不苟言笑。
“长官,你这次怎么不嫌麻烦了?给我解释这么多?”方宸回看他一眼。
“当然是不忍心看你一棵好苗子被五十三号耽误了。狐狸,该走就走,别留恋,没前途。”
温凉说得过于理所应当,站在一旁旁听的李尧善正直地出言拆台:“少尉,难道你不是因为怕麻烦,不想带新人,所以才把小方哨兵使劲儿往外推吗?”
温凉:“...我演技有这么差?”
方宸:“倒也不是。”
温凉还没来得及夸他有眼光,方宸淡淡抬眼,接了一句:“压根儿没有的东西,谈不上差。”
方宸扯着他的胳膊,卸货似的,嫌弃地把他丢在了墙根儿的人堆里,又用脚尖拨出一道空隙,自己优雅斯文地坐了下去。
温凉右臂搭在支起的右腿上,略微侧头,喉结微颤,把唇边憋着的笑容藏在了臂弯里。
习惯了白脸狐狸的笑里藏刀,其实挺有意思。
但还是诚挚地希望方狐狸赶紧放过他,冤有头债有主,别来祸害他安稳的生活。
屋内逼仄狭窄,人与人摩肩接踵,但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均坐姿端正,神情整肃,军人的冷硬做派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