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197)
他二指指着自己的两个眼球,老人本能地后退半步,难掩心慌。
“小远,别说了!”
“事是好事,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葛时远自问自答,“因为您不敢啊。因为,没人愿意成为牺牲者,对不对?”
“……”
“所以现在,恶毒的是我,痛苦的是他们,受人崇敬的是您。”
葛时远知道自己不该喋喋不休。
他该永远是聪明、隐忍又懦弱的书生,被人信任,即使作恶,也是迫不得已,碍于情势。
可他不甘心。
胸口的恨要把他所有的理智绞碎,将他推向不见底的深渊。
凭什么。
凭什么?!
“我以为你是愿意的!!”安爷爷怒叱道,“作为军人,我们必须牢记,为了挽救,必须牺牲!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公平的!!”
“确实。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做就是这么多年,直到...”
葛时远看向床上的葛中济。
他弯腰,给老人梳了梳头,可惜,梳子一碰到发根,银发便簌簌掉落,像是中空的大树,根枯了,叶也留不住。
葛时远强忍的眼泪,还是掉落在老者的掌心。
像一滴雨水渗入早已干涸的土地,无济于事。
“爷爷走的那天,我哭着求您,求您放他离开。您不许。您不允许,说,阿狸缺医药费,我爷爷不能死。我被您推进了这间屋子里,不得不,将那块铁磁体塞进他的手心里。”
葛时远很轻地说。
“好烫啊。爷爷说,好疼,又好烫。他说,求求我,放了他。爷爷一辈子没求过人,但他死前,在求我。您知道吗?”
安爷爷痛苦地闭上了眼。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等到大家都逃出去以后,爷爷会补偿你的。”
葛时远堪堪停下了笑声。
他的目光充斥着质疑、嘲讽,还有凝望深渊时的绝望。
“以后?”
他猛地勒着安爷爷的脖子,将挣扎的老人拖向了第十一间墓室。
那是葛时远特意为他建造的安息之地。
“没有以后了。”
葛时远将老人捆绑在床上,四肢大敞大开,宛若一个被撕裂的人。随后,他将所有的铁磁体都堆在老人的胸前。
他拿出温凉给的小盒子,用拇指拨开一道缝。
电磁波涌袭来,直直地冲撞入那堆铁磁体中。
铁磁体被部分激活。
光芒灼灼,自胸口蔓延全身,老者开始燃烧,宛若风中的残烛。
尽管老人是哨兵,可以承受适量的辐射,但能量一瞬间挤入骨骼血肉,却依旧过于狂暴,如狂风过境,遍地无生。
安爷爷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眼睛凸出,大口呼救,声音颤抖扭曲。
葛时远锁住门,坐在床前,轻轻握着老者的手。
“痛吗?”葛时远仿佛跨越时空,与自己的爷爷对话,“...我在这里陪着您。”
“小远,你让他们走。”老人五官扭曲,嘴里满是鲜血,合着口水,从侧脸淌了下来,“我也...求求你了。”
“走不了。”
葛时远从身边拿出一小包黑盒子,安爷爷蓦地睁大了眼睛,愤怒和惶然几乎要从瞳孔里冒出来。
“我想过了,我们谁也没资格走出这间矿场。雁山手里的盒子都是假的,被我掉包了。逃脱计划,也被我泄露给看守了。再过几个小时,等他们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就会被人全部剿灭了吧。”
葛时远痛苦地闭上了眼,神情却有解脱。
“所以,谁也逃不了。”
安爷爷绝望地闭上了眼。
多年筹谋,到底毁于一旦。
人心难养,人性难测。
“阿旭...”
老人喃喃。
葛时远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阿旭他会来的,我会陪他一起送您一程。对了,您不是一直想知道阿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因为他一直觉得,是我夺走了您全部的信任和宠爱。而他是因为不够聪明,不够强大,才得不到您的赞许。所以,这些年才像发了疯似的,去找铁磁体,想要进化。”
“嗬嗬...”老人拼死发出几个气音,葛时远却无动于衷。
“他大概不知道,您对我的偏爱,恰恰是对他的保护。”葛时远轻声叹道,“也好。他变成了疯子,我变成了魔鬼,您被所有人敬爱,却被最亲近的人憎恶。”
“你...咳咳...唔...”
只寥寥几句话,便轻易老人最后的硬气和寄托打得粉碎。
葛时远缓缓起身,将十间墓室内的老人,一个、一个地背到了那一间小小的墓室中。
十余个腐朽、无神的肉身围坐在床侧,宛若黑色腐烂的莲台,托起了罪恶的慈悲。
葛时远终于迈出了那间屋子,缓缓将门合上,怕惊了屋内人的好梦。他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轻轻地、长长地呼出了那口气。
“真是好漫长的夜晚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伥鬼(上)
安旭大步奔跑着。
他不在乎矿上反常的人员流动,对偶尔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弓着腰冷着脸奔向了矿底。
他曾几次路过那几间小屋,但始终没兴趣进去一探究竟,毕竟,他根本看不上葛时远搞出来的那些弯弯绕绕。
那个精明的人就是凭借这个获得了爷爷的青睐吧。
一路狂奔,终于到了甬道的尽头,望见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他猛地拉开,在那间阴暗的屋子里,却只看见了葛时远一个人。
床上横列着一顶木头的方盒,大小可容一人。
葛时远安静地站在床前,一下一下地擦着一盏长明灯,那灯托上沾了黑红色的污垢,有点像干涸的血渍。
听得脚步声,那个庸懦的书呆子慢慢地抬起了头,瞳孔里黑压压的,看不清情绪。
“阿旭,你回来了?”
“老头呢?!你不是说他病了?为什么要在这里见我?”
“啊,安爷爷一会儿过来。”
葛时远把手里脏兮兮的手绢递了过去,想要替安旭擦掉满头的汗。
安旭嫌恶地推开他的手。
“你们找我干什么?我很忙,他再不来我就要走了。”
“当然是好事。”葛时远微笑着说,“阿旭,我终于替你找到了进化成哨兵的方法。”
安旭身体僵在了原地,似是不敢相信,过了很久,才颤抖着问道:“真的?”
“真的啊。我从小就不骗你,对不对?”
“...说,什么方法。”
葛时远慢慢地走到床边。
他轻轻抚摸着床上那顶木头棺材,垂下了头,从一个拳头大小的气孔中抽出了一个焦黑的物体。
那半球形的‘焦木’老皮嶙峋,隐有血管在皱起的老皮间一弹一弹地跳跃,血腥气滚滚而来,却像是被烧焦一般刺鼻。
安旭拧起眉,嫌恶地问:“这什么?”
葛时远轻声说:“能让你进化的好东西。来,握住这个。”
“……”
“还在犹豫什么?你找了这么多年,现在,答案就在这里。阿旭,你不高兴吗?”
葛时远的话尾隐有颤抖,嘴角在笑,眼睛却是下撇的,五官各有各的想法,挤在同一张脸上,有种不和谐的森诡。
安旭有些怀疑,可最后,少年时残存的信任盖过了所有疑惑,便依照着他的话,轻轻握住了那团满是黑污血渍又瘦弱硌手的‘焦木’。
掌心覆上的一瞬间,心头划过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这...似乎是谁的手掌?
他还没能来得及仔细思虑,掌心像是被烫掉了一层皮,刹那间,炙热如岩浆滚过。
他痛得脖颈青筋暴起,‘咚’地一声双膝跪在了床前,全身肌肉痉挛,汗如雨下。
“葛时远...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
“这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