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219)
她抬头,唇边笑意冷淡,问:“柴叔去灭口了?”
桑洛摇摇头:“不知道。前线回来的情报,就是全军覆没。另外,溪统矿方圆三十公里的信号台被人破坏了,暂时,总塔还没有收到这个消息。”
“那你怎么收到消息的?”
“之前,黑市的封经理不是主动来示好吗?说愿意协助巡察队查案,求抱你大腿。这消息,他给我的。说,他到那里的时候,人早已经死绝了。”
桑洛不知道一贯铁面无私的关听雨为什么会接受封雪一个外围非正规势力的投靠。
不过,巡察长的决策,还不需要他来质疑。所以,桑洛就留下了封雪的那条联络线没有删。
见关听雨没有回应,桑洛试探地问道:“要上报吗?”
“……”
“巡察长?”
关听雨许久没有说话,桑洛就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连日来的加班工作在一片安静中慢慢发酵,渐渐地,他的眼皮一点点地垂了下去,却又努力睁大眼睛,整个人摇摇晃晃的,似睡未睡。
“先不要上报,继续观察。”
关听雨骤然开口,惊得桑洛差点掉凳。
他抹了抹口水,困倦地答了一个‘是’。
“另外,跟我示好的人还这么多?”
“只多不少。”桑洛抱怨,“尤其是原来东陆那些老海派的人,一个个的都要来投奔你,他们说,再被柴家统治,他们的裤子都要被搜刮没了。为这事儿,最近,我的口袋都要被塞满了...”
见关听雨一道眼刀甩了过来,桑洛一个激灵,立刻说道:“但是我都把它们退回去了,我不敢私下收好处!”
关听雨用笔尾点了点桑洛的脸蛋,弯着眼睛笑。
“乖。你要是觉得那些示好的人太多嫌烦,就把门钉死,一个也别让进来。”
“嗯,好。”
桑洛松懈了下来,弓着腰垂着眼,忍着瞌睡。
“这件事,爸怎么说?”
“关长官整天在家写字画画,不管这些事已经很久了。”桑洛挠挠头,“关长官每次见到我,都恨不得赶紧把我推出去,生怕我又带来什么麻烦事,打扰他清闲日子。”
关听雨长长地叹了口气。
“还是爸懂得享受生活,再看柴叔。都已经是代总指挥官了,还不满足?”
一旁的桑洛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说,柴叔这么拼命地敛财,为了什么?”
桑洛又闷声‘嗯’着,这次更含混了。
关听雨瞥他一眼,好笑地逗他:“就查到这些?你手下不行啊,要不,全都打发走吧。”
桑洛的困意被一瞬间点燃,一双眼圆睁,指着满屏的文字心痛地说:“这可是五百七十页!!不够巡察长你看的吗?!”
“不困了吧?”
关听雨笑眯眯地看他,后者知道自己又被巡察长耍了,随即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看了看页脚,不由得咋舌。
“还真快看完了。”
关听雨将视线转了回来,拉到最后,又拉回去,反复看了几遍,最后秀眉微蹙,终于放弃了似的,抱臂靠在椅背上,皓颈微扬,长而缓慢地吐了口气。
桑洛揉揉眼睛,见关听雨皱眉,便轻声问:“真的不够?那我现在继续领着他们查。”
说着要起身,手臂却被关听雨拉住。
“哎,不是,够了,我只是逗你玩嘛。”
说笑间,那枚黄色忍冬手环自衣袖间滑了下来,她的视线轻触那枚手环,唇边的笑稍微淡了些。
桑洛见状,停了脚步。
“...我知道了,你是在找人口丢失的案子。”
关听雨点头。
她关联上总网,联系了沈长平,要了秘钥,从经济与金融中心后台登入了白塔数据库。
42号数据库的指示灯熄灭,说明其中的数据已经完全损坏,无法得到恢复。技术人员至今没有找到损毁的原因,只好重头加强防御,以免再被莫名的攻击入侵。
可关听雨对42号数据库并不感兴趣,因为那只是赵景栩立功心切而建立的模糊‘犯罪档案’罢了。
她将光标移向75号数据库,轻轻地点开。
满屏的人名与编号,黑压压的,织成一张压抑的黑色光网。
她点开第一行第一列的首位编号,出现了寥寥几行字。
位置-第75号数据库
隶属-原西陆边境军
姓名-‘忍冬’
部队编号-无
录入时间-新4年11月12日
录入人-关听雨
桑洛稍微转头,坐在他身边的关听雨脸色被冷色的电子光映得幽静,他很少在飒爽开朗的巡查官脸上看到这种表情...除了在提到‘忍冬’的时候。
“今天有故事听吗?”
“可以有。”
桑洛倒了一杯水,推了过去:“开始吧。”
关听雨拿在手里,向后仰倒在椅背上,表情闲适:“想听什么?”
“‘忍冬’的故事。”
没意料桑洛会提及这个人,关听雨动作一顿,掌间的水杯升起氤氲水雾,将她唇边一抹淡雅的笑掩去了几分。
“忍冬啊。”
十二年前,深秋,连绵大雨,是东陆与西境开战的第五年。
那年,东陆军与西境军累月交火,战场上死伤无数。关听雨不忍战火蔓延、人民流离失所,与父亲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一路向西,最后,竟走出了边境。
她迷了路,又在敌人的地盘里,她不得不连日埋伏在泥泞的草垛和断壁残垣里伺机跑回东陆。
她等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如同来时那般的巡逻间隙。连日大雨,又累又饿,最后,她实在支撑不住,晕倒在一座简陋粗矮的塔楼门口。
等她醒来,满目白墙,宛若监牢。
她猛地坐起,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干而暖的毯子,身旁放了半个手臂长的暖炉,手边摆着一个粗糙的瓷碟,上面有两块方糕。
仿佛误入了牢房,她警惕地望着四周,伺机逃跑,却不小心打翻了盘子,发出‘叮铃’的清脆响声。
她紧紧贴着墙壁躲了起来,紧张之中,果然见门‘咔嚓’一声微响,有轻而缓的脚步声走近。她大气不敢喘,紧紧捏着左手那只瓷碟,对准来人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那人抬手去阻隔,碎瓷划过他的手腕,腕带应声摔落。
忽然!
整个牢房里的光倏而熄灭,外面的风雨混着雷闪划过天际,在那一秒,那人回了头,双眼被闪电映亮。
那是一双极清澈的眼睛,出尘而温和。
她攻击的动作渐缓,那人也没有反击,只是踉跄站了起来,说了声抱歉,转身走了。
他走得很急,而关听雨小步紧随其后,直到看见那人走进了一间更小的监牢里。
里面传来了撞击和呜咽,好像关了个男孩,声音稚嫩,却发出痛苦的咆哮声。
她吓了一跳,躲在阴影处不敢出声,耳畔却依稀传来内室的闷响,又隐有金属拖拽声,像是有人与‘野兽’搏斗,另一方用锁链将暴躁的困兽锁了起来。
雷声混着令人心悸的囚禁嘶吼声,像是一场恐怖的噩梦。
关听雨虚弱的身体簌簌发抖,攒起的力气慢慢流失,只能牢牢贴着墙壁,让自己不软倒下去。
时间过于漫长,终于,那间牢房的门缓缓而开,那人浑身染血,连脸上都是恐怖的血气。
倏地,侧脸被一道闪电白光劈过,半张脸都是血淋淋的黑,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关听雨浑身高热,手脚颤抖,一点点滑坐在地,那浑身是血的恶魔朝她跑来,她拼命挥舞着手臂,想要躲开那恐怖的追击,却无能为力。
她在惊厥中失去了清醒,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某处温暖的怀抱里。
“后来呢?!你落到那个杀人如麻的魔鬼手里,是怎么逃出来的?!”
桑洛急切地问着,关听雨却不讲了,只撑着额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