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134)
“你不杀我,也不跟我一起死。现在,连让我抱一下都不肯?你以前,从不这么冷漠。”
温凉从身后抱着方宸,双手环着哨兵劲瘦有力的腰,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用熟悉的声线说着方宸并不知晓的从前。
方宸缓缓闭了眼,宛若磐石,不动也不说话。
饶是如此,温凉还是能从方宸压抑的喘息中读出那人的愤怒、羞耻、杀意和委屈。
温凉叹口气,说。
“...你为什么不信我?你就是他。”
“我不是他,你也不是他。我和你,两个替身,没什么交流的必要。”
主宾交错,时空记忆紊乱,误解与隔阂让两人之间诞育不了任何信任。
温凉却完全了解他的哨兵的倔强与决绝。
他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温凉又将方宸抱得紧了些,像是紧紧缠着木架的柔软青藤,让人有种缠绵的窒息。
大抵是这个怀抱太过患得患失,方宸眼光斜瞥,竟真的望见了温凉泛红的眼角。
...他是,在哭?
方宸喉结微微颤了颤,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复杂难言。
温凉一系列疯子行径都没能让他服半分软,这近乎凄冷的一抱,倒让方宸生出点不忍来。
他失去了哥哥,每每心痛难忍;温凉失去灵魂共鸣的哨兵,想必只会比他更痛苦。
他遇见的温凉,没有过去的记忆,性格洒脱自由,像束不住的风,没有牵绊,故而招摇而温和;而现在觉醒的这个温凉,满是过去的痛苦,性格扭曲,怕是被哥哥的死一直困在了从前。
方宸半是自嘲、半是认命地笑了一声。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抖着手,勉强勾了一下温凉冰冷的手掌心。
仅仅是这一个妥协的动作,就仿佛抽干了方宸全身的力气。
温凉将他抱得更紧,耳语缠绵,丝毫没有哭过的嘶哑,反而带着热乎气的挑逗。
“这么简单,就放下了对我的戒心?”
“……”
方宸动作一顿,被玩弄的恼怒和耻辱卷走了所有的同情。
而温凉明显没有停下的意图,还在方宸耳边兀自笑语。
“之前还在怀疑,是我杀了你‘哥哥’;现在,只是因为我稍微露出了点脆弱,就把怀疑抛到九霄云外了?经历了那么多,怎么还是那么容易心软?”
“……”
“你不是向导,无法真正与他人共情。你读不懂别人真正的想法,你的善良,都是基于自己的想象。你觉得我脆弱,是因为你也不够坚强。你看着我,其实就是在看自己,看着,你在我身上的自我映射。”
见方宸没有回应,温凉便捂着方宸的手,两人体温很接近,一样的冰冷。
温凉另一只纤白的手挑开方宸的衬衫,捉着方宸的手指,慢慢深入,轻轻按揉着他腹部被李尧善打出的淤青。
“你的善良太脆弱,不堪一击。当你被打这一拳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
“让我听听你的心。”
温凉贴近,用温热的唇贴着方宸的耳廓。热流涌入耳道,像是吹散了细细密密的蒲公英,带着笃信的话搔着方宸的意识,轻敲着方宸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
“嗯,不解,失望,疑惑,委屈。是啊,你其实也知道,人与人的信任比纸还脆弱。”
方宸呼吸压抑急促,而温凉爱怜地用手指摩挲那人的唇角,极具同情地叹了口气。
“自欺欺人的善良。”
挑以愤怒,浇以同情,戳以痛处。
温凉为方宸独家定制的精神牢笼,十分契合,几乎是贴着方宸的弱点而建,无言的倒刺,一根根扎进方宸的心底,毫不留情。
温凉微笑,夜风拂过他的眉眼,像是花瓣尖轻颤,美得朦胧,可方宸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寒。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温凉俯身吻住。
冰凉柔软的唇瓣堵住了方宸的呼吸,而独属于温凉的味道像涨潮的海水淹没方宸的喉舌。
他像是溺水,越挣扎,越沉溺。
他的五感被温凉蛮横地塞住,仿佛被按在了泥沼里,口鼻被封住,耳畔只剩下急促的心跳声。
而温凉带笑,仿佛向满身泥泞的他伸出了一根呼吸管,那是一片沼泽里唯一的生还希望。
方宸拒绝承接温凉施舍而渡来的氧气,直至缺氧到晕眩,可蓦地,一道极具压迫的精神指令自穹顶而下,伴着一声极闲适而愉悦的笑,劈开了方宸严防死守的堡垒。
“张嘴。”
方宸红着眼眶,冲冠怒意化为唇舌间血腥味极重的喘息,而他不得不像个旁观者,看着双唇不受控制地为温凉而开。
他猛地闭了闭眼,近乎于同归于尽地,将牙齿重重落下。
“嘶...”
温凉轻触着被咬伤的嘴角,唇间一点朱砂红,像极了爱情的灼烈。
方宸却冷冷笑了一声。
吻技不错。
可惜。
没有尊重的吻,只该是鲜血淋漓的。
“不要抵抗。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盼望你平安幸福,那,只能是我。”
“呵。”
招牌冷笑适时上线,方宸几乎按捺不住后面接踵而至的嘲讽。
而温凉却用指腹按住了方宸的唇。
“我没有刻意抹黑人性,也不会像你一样试图美化罪恶。我来,是要教你,认清这个世界的颜色。”
“...呼...呼...”
方宸紧紧抿着唇,唇角发颤,愤怒和茫然交织,他只能闭上眼,拒绝再被温凉洗脑。
可高级向导最能调动哨兵的情绪,方宸手心后脑发麻,手脚沉重,像是温凉手里的玩偶。
他最痛恨这样失去自我控制的不堪。
而温凉明明知道他不喜欢,却根本就不在乎。
“睁开眼。”
温凉轻轻敲了敲方宸的太阳穴,后者像是听从指控的机器人,不受控制地张开了眼。
他近乎厌恶地别开了眼,躲开温凉,余光正瞥见一道道极微弱的火苗窜上天幕,炸出了一朵朵几乎不可见的黑红色烟花。
而烟花碎屑是血肉做的雨,刺鼻的味道随风飘散,一阵阵地冲击着方宸的视嗅觉。
而温凉在他面前笑,右手绅士胸前一礼,眼底滚着黑色的火。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方宸看他。
此刻的温凉仿佛跟这肮脏的世界融为一体,浓烈的血红、极致的深黑。
耳畔的人肉烟火还在继续,血、骨头、肉块,‘砰’地炸开,而温凉踩着节奏鼓掌,像是见证最美的欢庆盛典。
“...要么放开我,要么杀了我。”
方宸给温凉下了最后通牒。
“在你没有能力挣脱前,你没有资格给我选择。”
温凉扶起方宸,将他抱在怀里,一个动作就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
他靠在方宸肩上咳,星点的血迹落在掌心,被毫不在意地拭去。
“ 放开你,然后呢?你想救他们?为什么?是因为他们给你药,帮过你?”
“……”
“你以为他们给你药是为什么?怕你难受?恕我直言,你和我,跟他们平日面对的仪器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机器。因为,机器坏了,耽误他们的工作进程;你我病了伤了,他们只会鼓掌大笑,搞特殊的关系户又少两个。”
温凉的话里带了评头论足的戏谑,毫不留情打击着方宸的天真。
那一枚转瞬即逝的焰火倒映在温凉毫无笑意的眼底,应和着那丝丝缕缕的暗红。
他的精神触手缓缓延展,伸向夜色尽头。
那些饱满、鲜活的贪欲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痛意和对生的渴求。
温凉闲闲拨弄着情感波动,轻轻握住方宸的手,那些汹涌而来的情绪一股脑地塞进方宸的脑海中,像是一群活蹦乱跳带刺的沙丁鱼,拍搅着方宸的心房。
不同人叠加的痛苦如同难不可攀的高山、无数阴谋与算计像是深不见底的沟壑、绝望的悲鸣如同乌鸦齐鸣嘲哳难听,方宸双耳嗡鸣,心跳急速,几欲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