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27)
前面的人大惊失色,没想到那个白白净净的青年人居然是个哨兵,纷纷抱着头跑远,不敢轻易招惹他。
方宸的黑色衬衫被风鼓起,勾出颀长劲瘦的身形,而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显得格外斯文又真诚,又不知道在向谁解释。
“是这样。我看这信号灯坏了,作为工会的一员,我不能视而不见。我来试着修一修,嗯,这样...”
话音刚落,众人耳畔一声巨响,那信号灯的红灯泡已经应声而碎,飞散的玻璃像是五彩斑斓的泡泡,散在阳光下,让所有人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继而,浑身发冷。
这个哨兵不要命了吗!!
“啊...好像失控了。”方宸皱着眉,很苦恼,换了个角度,又是重重一击,绿灯泡也应声而碎。
那彰显权力的信号灯瞬间变成了光杆旗杆,光秃秃地很磕碜。
方宸朝着打盹儿的温凉做作地喊道:“长官,怎么办,都碎了。”
“碎了就碎了,正好,省得晃眼睛。狐狸,干得不错。”
温凉笑着朝方宸眨眨眼,幸福地表示,或许他们俩很快可以卷铺盖走人回五十三号了,连工会的门都不必进了。
听得这样嚣张的话,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声,继而又是小声的惊叹。
“天呐,这个人难道要公然与工会作对?!”
“这个人疯了吗?!”
“或许...那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咱们有眼不识泰山?”
方宸:“……”
这误会真是太大了。
第十九章 文明用语
一阵急促的脆铃声响起,大门紧闭空无一人的工会仿佛活了起来。
铁栅栏缓缓移开,一道装修朴素却明亮干净的小路从大门口蜿蜒至楼道正门,而那清透的大门玻璃反射着午后的阳光,让人看不清里面的陈设。
过了一会儿,那道玻璃门慢慢转开,有两三个身穿靛蓝色军装的人自楼道里出来。
为首那人面容慈祥,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没有风霜的痕迹,眼睛眯着带笑,像是驼背的小老头。
身后紧紧跟着的人姿态恭敬,拎着枪,却像是给首长擦鞋的小跟班。
最后一人与他们有些距离,看不清脸,步伐却稳健而坚定,腰背挺得极直。
那人肩上带着军衔,与刘眠肩章的图案类似,却不同,是由三个小球簇拥着中心一个正圆形,四个圆大小相似,像是花蕊,而类似的图形有两个,并齐排列在肩上。
这是向导的军衔,是任中校肩章的低级版,所以,这人应当是中尉。
方宸暗自推测道。
那三人的脸色各异,步伐混乱,各走各的,仿佛没有一点集体凝聚力。
驼背小老头研究了半天,从兜里掏出老花镜,上下左右前后地看了两遍,得出了一个严谨的结论。
“这灯泡碎了。”
噤若寒蝉的群众呆滞三秒,而后纷纷表示,首长洞若观火。
小老头捶着腰,满脸慈祥:“大家受惊了,这灯坏了可是个大事儿,估计要修个好几天。办事处这周就不对外开放了,大家下周再来。要是给大家添麻烦了的话,我在这给大家道个歉。”
说着,还真作势要深深弯下腰。
哪有普通人敢真的接受首长的道歉,他们立刻跪在了地上,匍匐着,连头都不敢抬,只是余光瞥向方宸那个炸灯的始作俑者,眼底是掩不住的愤恨。
本来只需要再等一天,现在,却排到了一周以后。
谁让他帮着出头了?风头一时出得爽,连累群众火葬场。
哨兵本来就是强者,天上真的掉了刀子雨,也不会砸到能力者身上;最后在大雨里被扎得血肉模糊的,不还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吗?!
方宸远远地站着,神情不明。
“狐狸,替人出头了,可没人领情,心里难受吗?”
温凉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还行。”方宸淡淡道,“多习惯几次,就无所谓了。”
“嗯?”温凉抬眉,“刚刚是谁说,不想看破红尘?这么快就跟我同流合污了?”
“长官倒是有自知之明。”
“噗。”温凉抵唇轻笑,搭着方宸的肩,问他,“习惯了以后呢?下次还多管闲事吗?”
方宸斜看他一眼,没有回答,甩开温凉自来熟的那只手,朝着匍匐的队伍走去。
“郑处长,您老还有很多事要忙,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端枪的军士像模像样地劝道。
“哎,哎。好。小王,你和小龚好好处理,千万要遵循工会对外守则,要尊敬尊重、以人为先,不要冲动,知道了吗?”
郑奇唠唠叨叨地嘱咐了半天,又摸摸年久失修的信号灯,揉了揉昏花的老眼,背着手,摇头叹气地向楼里走。
两人严正地比了军礼,目光追着郑奇微弓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那座玻璃门后。
王随余慢慢放下了并得笔挺的五指,双手握枪,军靴踩着滚烫的石子地面,用枪口拨弄着跪倒在地的头颅,仿佛逗弄宠物似的。
“要造反,嗯?信号灯也敢弄碎?说,是哪个找死的?”
“你,你,这是...这是干什么...”
原本也跟着行军礼的老人,看见王随余的两面派,颇有些不敢置信。他下意识地要用手里的拐杖去拦,想要以垂暮之年,替年轻人挡下他们不敢反抗的羞辱。
可螳臂当车,也只是自取其辱。
冰冷的枪口指着老人的额头,可比武器还要冷硬无情的,是人不怀好意的同情。
“呦,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就别装英雄了,小心折了腰,还要求着工会替你找个愿意伺候的人,替你端屎端尿~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的愤怒很明显,他的脖颈不自觉地向后打着摆子,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头,可身体却不允许,无法自控的电火花自他关节处游走,最后迸发,像是一朵腐烂的花。
两只手扶住了他。
一只是方宸的,一只是温凉的。
众人看见始作俑者又要挑事儿,纷纷想逃。
“王中尉,您这样的交流用语不符合工会新出台的对外接待准则。”于此同时,一低沉的声音响起,“如果您不立刻更改用语,我会将这件事上报到内部举报频道。”
那人声音冷淡,神情周正,行止端方,能看出良好的教养。
只是这教养落在王随余的眼底,就是迂腐和没脑子。
“能站直吗?”
方宸的声音很低,几乎没人能听到。
温凉用手肘戳了戳方宸的腰,用同样低的声音告诉他:“狐狸,跟老人说话得大点声。现在除了我,没人听见你的好心肠。”
方宸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我以为你能听见,老人就该能听见才对。”
温凉带着他优秀的五官凑近,眼眸轻弯:“你对我的年龄有误解?再好好看看?”
方宸:“……”
给渣男一副好皮相,老天没长眼。
老人听不见背后两人的吵嘴,手里一直小心握着的身份证明,此刻,被他手心里沁出的汗泅得湿透。
王随余从老人手里扯出那张身份证明,夸张地‘呦’了一声:“...葛中济,葛大爷,您居然是第一批入伍的哨兵?”
老人耳朵有些背,可听到这话,却不由自主地脚跟并齐,佝偻的腰背也笔挺,宛若那旧日荣光加诸于身:“对。”
王随余软着手行了个军礼,像个没骨头的软壳蟹。
“向老兵致敬!”
用最尊敬的文字说尽最真诚的嘲讽。
方宸脸色不善地眯了眯眼睛,然后被温凉抓住手腕。
方宸:“放开。”
温凉:“急什么。”
话音刚落,‘咔’地一声,站在最后的军官用手里的微型平板拍了一张照片。
“龚霁!!”王随余的声音扭曲。
“长官的行礼姿势不准确。”龚霁垂着眼睛,手指飞快地打字,“五指没有并齐,双脚没有并拢,双腿打弯,双眼乱飞。我认为,长官需要进一步的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