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59)
“下官参见侯爷。”谢应澜上前行礼道。
“谢大人还真是大忙人。”赵泽风大步走在前面,衣袂带风,一派嚣张潇洒的模样,只是在转弯时,动作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本侯还想着今日到了这府衙,不知还要等上几日才能见到谢大人真容。”
“侯爷说笑。”谢应澜不卑不亢,声音清润,“下官一收到消息,便昼夜不息立即赶回,怎敢怠慢侯爷分毫?”
“倒也不必与本侯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赵泽风跨入正堂,直接坐上了主位,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斜睨着谢应澜道,“这清岚起了瘟疫,你可知晓。”
“竟有此事?”谢应澜闻言立即面露惊讶,疲惫的眉间聚起肉眼可见地担忧,语气有些焦急,不复之前的平静,“下官失职,此前并不知晓,敢问如今清岚如何?”
赵泽风仔细打量着他,眼见并无什么端倪,又想着那清岚县令那般模样,也是不会将瘟疫之事上报的,便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转问道:
“届时会有人与你叙述。”赵泽风淡淡道。
“那你说说,朝廷的文书下来已逾一月,你都干了点什么事?”
谢应澜一时没有说话,面上带着肉眼可见的难色,赵泽风见了,觉得糟心得紧:
“让你说你就说,有什么可顾虑的?”
“是,那下官便直言不讳了。”谢应澜松了口气,放松了些,“南郡各地盘踞的世家纵在定国公的连年打压下元气大伤,但仍有余毒未除。”
“侯爷应知,瘟疫一事在南郡尚未四处蔓延,荆汉一带的天灾仍是以水涝为主,许是下官资历尚浅,这治水政令实施并不顺利,大多官员阳奉阴违,横征暴敛。”
“如此一来,下官不亲力亲为,便难以推进,赈灾布施下官尚可勉力,但修堤疏浚等事宜有人阻挠,实在难以行之有效。”
赵泽风坐在上首,垂眸沉思。
谢应澜所言也算言之有理,虞朝地方是什么德行,他这些年作为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刃四处行走时也算是见识到了,谢应澜在南郡并无什么势力可傍身,谢这个姓氏在荆州也不管用,能做到这种地步也算可以了,毕竟不是人人都是谢淳。
这也是荆州由他来赈灾督查的原因,以辰王陆景潇的手腕,还镇不住这里。
“好了。”赵泽风开口打断道,“这有什么不可说的?怕我包庇那些世族,与他们同气连枝?”
赵泽风看着谢应澜,眼见对方脸上逐渐带上了尴尬,微微眯起了眼。
倒是他忘了,谢应澜虽姓谢,却不是陈留谢家出身,也与如今的定国公谢淳一脉并无血缘,算来是庶族出身,对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多少还是带有些偏见吧。
“算了。”他没什么解释的欲望。
也不知道谢淳看上这人什么了,举荐到南郡郡守这个位置上,行事作风实在是中规中矩,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你可记清楚了那些难啃的硬骨头在哪?”赵泽风问道。
啃不下来的骨头,那打断了便好,他别的不会,这些年来,削人脑袋这事倒是熟练。
垂眸揉着手腕的赵泽风未曾注意到谢应澜眸中一闪而逝的亮光,他缓声道:
“那些渣滓自由我去肃清,至于赈灾之事便由你全权负责,各地的赈灾安抚不可遗漏一丝一毫,至于瘟疫……所有上报的疫区需尽全力救治,若是再出现清岚那般情况,休怪本侯将你的脑袋挂上城楼,以谢天下人。”
如今荆汉一带最严重的并非是瘟疫,而是暴雨带来的涝灾,千顷良田损毁,屋舍垮塌,还有无数人失踪,就此家破人亡。
赵泽风带着一身风尘跟着府衙里的侍从离开打算好好休息一夜后,谢应澜才缓缓坐下,揉了揉眉心缓解头痛。
“大人。”管家沏好热茶端了上来,目光有些担忧。
自家大人不像武安侯那等大人物,有武功傍身,折转几日还能生龙活虎,这一月折腾下来,憔悴得让人看着揪心。
谢应澜并未放松,皱眉吩咐道:“让他们警觉着些,武安侯把那人清理出去后,余下空缺的官位缓缓接手即可,切莫急于求成露了马脚。”
“是。”眼见月渐高悬,管家犹豫了片刻又道,“大人,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不必,如今南郡风雨如晦,我如何安寝,这些呈上的急件不可积压,需尽快寻得解决之法。”
“可是大人……”
谢应澜打断道:“不必多言,天资不足便唯有勤勉,才能堪堪在此占有一席之地。”
他还有太多需要学习的事务,若是日后还是事事皆要殿下安排提点,他便也可以辞官回乡了,无用之人不必留下。
直至中夜,南郡府衙中的灯烛才一盏盏熄灭,府衙上下归于沉寂。
这边短暂地安宁下来,清岚城中却是家家哭号,满城阴云。
谢樽仅仅两日未回清岚,清岚上下的瘟疫就已经急速扩散开来,满城居民,居然十之三四皆已染病。
而如今他知晓了情况,也不在像之前那样处处受到掣肘,但是……除了维持治安,调配物资,将城中可能传播病害的虫鼠清扫一空外,他也并未帮上什么实质性的忙。
城中依然封锁,大夫们依旧马不停蹄地治疗着每一个染了瘟疫的病人。
一切都有条不紊,安排的清楚明白,但情况也是依然难以阻止地滑向深渊。
今日他才得知,李大夫也染上了瘟疫,身体每况愈下。芦浦总共六百二十七人,至今死者已至二百六十四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离世。
清岚城里也不容乐观,死者也已突破一百。
百姓之间已有传闻,当今圣上德行有亏,才会致使民间疫鬼横行。
为什么呢,谢樽坐在清岚县衙的屋顶之上,仰头望着闪烁着繁星的天幕,努力将自己从连日无力的疲惫感中拽出来,不断在心底问自己。
这些日子,他一直用尽全力去治疗瘟疫,希望以治愈这种方法来遏制其蔓延。每一点物资的分配,每一处屋棚的清理,他都监督到位。
但是结果显而易见,止不住,也治不好。
既然如此,他便必须去思考其他破局之法了。
也不得不……想到一些其他问题。
这场不同寻常的瘟疫究竟从何而来?芦浦又有何特殊之处,使瘟疫率先在此肆虐?又为什么……即使有柳清尘在也拿它毫无办法?
瘟疫来源难以寻找,原先他们以为是虫鼠所致,但清理过后也并无什么作用。
而芦浦其实在过去几月里也没有可以称之为灾祸的水灾肆虐,先帝早年修建的堤坝仍在阻挡疏浚着西来的大水,而其他水患严重的地方却也没听说过如此严重的瘟疫出现。
而且这些天,柳清尘的治疗分明是有效的,但恢复些许的病人,很快又会恶化,毫无征兆。
谢樽眼神暗沉下来,从屋顶一跃而下。
正常手段难以有效,如此异样丛生。他不得不怀疑致病之物仍在作祟,到底是是天灾,还是人祸呢……
黑沉沉的无边夜色之中,谢樽执剑迅速往芦浦赶去。
已近五更,芦浦早已一片沉寂,鸡鸣不闻,谢樽悄悄潜入衙门中一间狭窄的屋棚,轻轻敲了敲单薄的床板。
“嗯……”沉睡中的田梦翻了个身,口中发出几声呢喃,随后慢慢睁开了眼,逐渐清醒了过来。
家里并不欢迎她,这些天她都住在衙门中简单收拾出来的棚屋里。
“大哥哥?”田梦揉了揉眼睛,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有些惊讶。
“嘘……”谢樽轻声示意田梦小声些。
田梦用力点了点头,睁大了眼,捂着嘴用极轻的声音道:“大哥哥怎么啦?”
“有些事情想要阿梦帮忙。”
“好!”田梦立刻坐直了些,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谢樽模糊的身影。
第二天清早,有士兵敲响了县衙中谢樽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