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243)
建宁十月初十,乌兰图雅终于兵分三路南下,安西武威二十余万大军压境,将简铮和简铮拖在原地动弹不得,虞朝北方尽数陷入战乱。与此同时,占据榆林定襄一带的完颜昼继续西进,再夺两城,将五原也尽数占据,以此迎接自乌兰图雅所领的最后一支军队。
至此长安东西两侧的屏障被尽数压制,北方的缺口也被打开,京兆失陷已在朝夕。
龙首山侧黄沙纷飞,谢樽带领四方军在此迎战敌军,已经鏖战了一日之久,当天东再次泛起晨光,鼓角声也随之响起。
“虞朝气数将尽,何必负隅顽抗。”被派往武威对上谢樽的依旧是周容,虽然心中不愿,他却仍然听了阿勒莎的意见,一点点消耗着谢樽的力量,如今一日过去,谢樽刀下人命无数,自己却也是强弩之末。
“愿为连根同死之秋草,不作飞空之落花,我早已与你说过。”周围的血腥味浓郁地令人无法呼吸,谢樽浑身浴血,手臂发抖,那双眼睛却依旧璀若寒星。
周容眸光冰冷,手中的长刀满是暴戾之气,与被消耗已久,又受钝器挫伤的谢樽不同,昨夜他休息了许久,此时状态虽算不上最佳,却也比谢樽不知强了多少。
刀光暴虐,如密网般袭来,谢樽避开身后砸来的大斧,又横剑将刀光尽数接下。身后的北境士兵身形魁梧不断扑来,就连死后的尸体都干扰着谢樽的脚步,不知又过了多久,谢樽的动作逐渐迟缓,当他被逼踩中某只断臂时脚下猛地一滑,差点跌坐在地。
周容抓住了这次机会,他没再手下留情,狠狠一刀劈下却仍是被谢樽竭力避开了要害。刀刃劈在手臂上又划过玄甲,带出了一道刺耳的声响,猩红的鲜血随之涌出,将蓝衣尽数染红。
不远处同样被围的谢星辰和傅青注意到这边的状况瞬间红了眼,立刻发了狠带人向这边冲来。
连弩射出数支短箭将周容逼退了一瞬,傅青抓住机会扶住了几尽脱力的谢樽,手中的长戟横扫一圈指向众人,谢星辰亦执剑守在两人身前,可怖的目光看上去恨不得将周容千刀万剐。
“退兵。”谢樽面色苍白如纸说着便呕出两口血来。
号角吹响,四方军很快开始向武威城的方向退去,谢星辰不顾满身刀伤不要命地挡住周容,给谢樽和傅青挣得了随军逃脱的时机。当军队渐渐撤去,谢星辰的目光扫过马上渐渐远去的身影,站在尸体中再次剑指周容。
另一边,撤入城中的谢樽一进侯府便放开了傅青:“不必,小伤而已。”
“新伤叠旧伤,侯爷实在是太不爱惜自己了。”傅青抿着唇简单地处理着谢樽手上不深不浅的刀伤,又让人去把婉婉给叫来了。
“骗过别人先要骗过自己,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谢樽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目光却看向了远方,“下去休息半日,待到天黑便即刻出发。”
第172章
待谢樽洗漱完换好衣服, 谢星辰也已经负伤归来,沉重的城门关闭,暂时将腥风血雨隔绝在外。
这已经是双方发生的第三次大规模交战, 与先前的小打小闹不同,如今北境倾巢而出, 如蝗虫般扫荡全境。如今开战不过六日而已,双方便已经各自折损了近五分之一的兵力,两边在这片大漠戈壁上胶着抗衡, 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乌兰图雅花了大力气来拖住谢樽和简铮, 与之相应, 自己的大半兵力也同样被拖在了此处。
“师父不带我去。”谢星辰仍穿着血衣,耷拉着脑袋坐在谢樽榻边,神色有些黯然。
“你聪慧缜密,早已可以独当一面。”谢樽靠在床榻上, 脸色仍有些苍白,他看着眼前已然长开的少年, 神情温柔了许多。
“傅青小孩心性, 虽与你同岁,却不喜兵法奇略, 能用拳头解决的必然不会动脑子,这武威我如何安心交给他?”
况且谢星辰跟在他身边时, 还时常会间歇性地畏手畏脚, 踟蹰不前,能力大打折扣。
先前与陆景渊写信时他曾说过这个问题,对方给他的回信先是很不正经地说些什么——都怪他风流俊逸又不让人省心, 引得武威一干人等恨不得挂在他身上,才会发生这种事。
无聊!他自然是毫不留情地骂了回去。但这时候陆景渊应该还没收到他的回信吧?自然也没看到他画的大作, 更不知道自己被揍得多惨。
不过那调侃背后倒也勉勉强强写了几句有用的话,说谢星辰少年漂泊,如今又还不及弱冠,对内粘人依赖些也是常理,多放出去走走,长大些就好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他本就是这么做的。
“咳。”谢樽轻咳一声收回了发散的思绪,抬眼与谢星辰对视,“武威极为重要,若你和简铮拖不住这二十万人,让他们得以脱身去往晋中与乌兰图雅会和,那长安就彻底没救了。”
“万事小心,这武威的兵符和四方令就交给你了,若有踌躇,便多与桑鸿羽傅苕他们商量。”谢樽眉眼弯起,说着便将床边矮几上的木匣往谢星辰那边推了推。
他手中有不久前随圣旨一道而来,可调动天下兵马的元帅虎符,这木匣里的两样东西已经用不上了。
“你一定会成为震铄古今的少年将军,让后人千古传颂。”谢樽望入他的眸中笃定道。
距谢樽将谢星辰收为徒弟那日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这八年来,他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谢星辰亦不负所望。时至今日,生于淤泥,久承风露的花苞已然绽放,早已不必躲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
“徒儿绝不负师父所托,定誓死守卫武威!”谢星辰跪在窗前,垂下的眼眸中有泪水滴落,比起他,谢樽此去才更是是千难万险,难有归期。
“嗯,等我回来。”谢樽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发丝触手柔韧,与当年稀疏干枯的模样截然不同。
夜间露滋寒生,武威城外风云涌动。谢樽裹着一身雪白狐裘立于马上,最后望了一眼城楼上的数道身影便扬鞭远走,而在他身后,隐藏于黑暗中的鹰扬卫与先遣队亦沉默着汇聚而去。
接下来的一月他们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奔走在荒原之中,然后绕过武威安西北上,从北境悄无声息地去往晋中。冰刃般的寒风中,谢樽被刮得脸颊生疼,有一丝寒气顺着缝隙钻入,他忍不住重新拢了拢狐裘,动作间胸口有一枚金徽出露,在月光下反射出了一闪而逝的金光。
自安西武威开战,黄河以北烽烟四起,而暂未受外族侵袭的南方也没好到哪去,南下的难民不断涌入,征兵征粮的告示也贴了一张又一张,让南方的土地瞬间变得拥挤了起来。当百姓终于等到了建功立业的时机,终于换到了梦寐以求的银钱时,却对着一室空无不知该哭该笑。
战争、瘟疫、饥饿、死亡在虞朝不断肆虐,人命轻贱如草,金银亦如泥沙。死亡的洪流之中,人们将目光投向高坐明堂的君王,近乎麻木地等待着死亡或是重生的解脱。
好在天地并非一片灰暗,朝廷自文帝时便肃清地方豪强,时常还利于民,因此即使天下风雨飘摇也少有地方哗变,征人征物也分外顺利,总体上倒还算得上是万众一心,只是这世上太平年尚且鱼龙混杂,更不必说这乱世了。
“又是流寇?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那么多不知死活的东西。”
陆景渊此时不在,应无忧独自坐在中正殿中新置的矮桌前,怒不可遏地将地方送来的奏折摔在了地上。
这两月来,各地陆续递上奏折,说守军遣调后境内流寇四起,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这些人不缺钱不缺粮,原本就是些好事的地头蛇,只是看着朝廷如今分身乏术才出来作趁机恶罢了。
“陛下现在分不出兵力来收拾他们,虽说只是些被纠集起来的乡勇流民,但如今本就人心惶惶,也不能放任不管。”应无忧强压下怒火,思索片刻立刻下令道,
“把那些乱区征上来新兵抽调一些出来用于平乱,战后论功行赏,有功者无需更多考核即可录入当地官衙,立刻让人拟好文书呈上来。”
反正这些临时征招的新兵送去前线也只是填缝,还不如先去做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