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237)
他想殉她,谢樽几乎是瞬间就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作为萧家的公子,阳关的副将,在此危难之时醉心于儿女情长实在不像话,但……也是人之常情。
“好。”谢樽收回了目光,翻身上马。
而在另一边,刚带着鹰扬卫杀出去的傅青,又反向杀了回来,再次陷入了包围圈。
“不是让你杀出去吗?”谢樽无奈道。
“侯爷让我能杀多少算多少,我估摸着还能再来几轮,走了太亏嘛。”傅青背着长弓,衣上溅了大片的血迹。
“等着十万大军围上来你就知道厉害了。”谢樽带着傅青再次向南杀去,抬头远望,四周已有成片的火光如潮水般涌来。
军队庞大,调度并非易事,但如今一个多时辰过去,乌兰图雅真正的大军也该整备前来了,再拖下去该有大麻烦了,若是死伤太大,这一趟便会失去所有价值。
包围圈外,谢樽一甩陌刀勒马转头,只见远处的萧云停深陷敌阵,肩上插了一支断箭,身上铁甲凹陷,其下更不知有了多少伤痕,俨然危在旦夕。
要救他们吗?谢樽如此在心底问道。
谢樽对简铮的感情一直万分复杂,他曾与简铮私交甚笃,也屡受其恩惠,但简铮通敌叛国,算计几许也是不争的事实。
原本在多年前知晓简铮是乌兰图雅的细作时,谢樽给出的方法是将简铮架空囚禁,培养一位新的主将接任安西。
于谢樽而言,在发现端倪之前,不论何人他都会交托无限信任,但一旦受到背叛,他绝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也绝不会像陆景渊那样去算计人心这种近乎虚无缥缈的东西。
相信一个细作会背叛旧主反水?风险实在太大。
但陆景渊愿意赌,那他也不介意放手一搏。
陆景渊说醉观其性,他在其中看出了简铮的问题,同时也看出了她埋藏的万般可能。
而赌到现在,胜利的天平似乎向他们倾斜,却也始终没有真正的答案,况且这场赌局的结果,恐怕要随着简铮的身死成为未解之谜了。
“侯爷?”傅青见他停下,皱着眉有些气喘地问道,“您还想回去?”
“你带人去与星辰会和,在十里外整备待命,若是大军压来便即刻返回阳关,不不等我”谢樽神色万分复杂。
“最后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就半柱香时间。”
若要说原因,几乎无关私情。
毕竟简铮于安西而言万分重要,没了她,他很难安心带兵离开深入北境。虞朝真正能担大任,令千军的主将就这几个,少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
况且不论是真是假,好歹简铮也救过他两次
好吧,还是有那么一点私情在的。
谢樽执剑落入阵中,弯月一般的剑气将敌军杀退,他扶起将要跪倒在地的萧云楼,剑指众人。
废话毫无意义,谢樽眉眼凝冰,陷落在鲜血浸出的泥沼之中,手下的亡魂已然数之不尽。
挡下周容劈面而来的一刀,谢樽抹去溅在颈边的鲜血,最后下了通牒:“她再不出来,我也没办法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城墙之上骤然响起了一阵喧哗,自上而下射来的箭雨也顷刻停止。
一道白影骤然出现在城垛边,简铮一身血迹,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烂的单衣。
“他奶奶的,我说你们到底会不会找人啊?我被关在西门你们来打南门,跑死我了真的是。”
比起眼泪一下涌出眼眶,话都说不出来的萧云停,谢樽显然要镇静许多,他唇角抽了抽,无奈道:“你有空废话不如快点下来。”
“好好好,趁着那个疯婆娘还没追上来。”简铮砍下一个士兵的脑袋,一脚将人踢开,拉着刚才周容下来时借力的绳索就要一跃而下。
然而她才刚刚跳下,一根布满尖刺的鞭子便是呼啸而来,顷刻缠住了她的手臂,将她重重砸在了城墙上。
简铮脸色瞬间白了下去,但情况危急,她顾不得嵌入手臂的尖刺,当机立断放开鞭子将手臂猛地抽出,任由手臂被剜下几圈肉来变得鲜血淋漓。
在她落下的一瞬,刚才所在的位置便被自一旁城垛而来的箭雨覆盖。
乌兰图雅很聪明,派来围堵他们的大军中居然看不到半个骑兵,他们的战马已死,也无马可抢,顷刻陷入泥沼。
“走!”谢樽接住重伤落下的简铮,迅速向阵外飞掠而去。
第168章
带着伤员陷入重重实在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不过几息之间,谢樽便已在众多甲兵的包围圈下寸步难进了。这些人不要命地涌来,即使被一击毙命, 后继者丝毫没有停步,这种情况下, 即使是蚂蚁也能堆死大象。
“我让你下次发现不对立刻动手,可没让你带着人羊入虎口啊,现在好了, 一送送三!”简铮喘着气趴在萧云停肩膀上, 看上去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谢樽就由着你胡闹!”
“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吗?”谢樽一力挡在二人身前, 闻言在御敌的间隙忍不住回了一句,“况且刚才你在城楼上可不是这个态度。”
“那会我还没看清啊。”简铮理直气壮道,“谁知道下来一看你们居然就两个人。”
“行。”谢樽懒得跟她掰扯,身后两位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他只能独自面对周容和阿勒莎,还要时不时提防有人不要命地冲上来乱他阵脚。
长鞭如银蛇一般袭来, 谢樽面不改色, 手中剑锋一转搅住长鞭便将人拽了过来,他看着眼前妖冶明艳的女子, 道了句“久仰大名”便毫不留情地将人一掌打飞了出去。阿勒莎倒飞出去在沙地上滑出好远,一身红衣残损, 蜷缩在地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谢樽将扔缠在剑上的鞭子甩落, 冷淡疏离的目光中似含着千钧重压。他看着离自己只有五步之遥却已然不再上前的周容,抬手接住了去而复返自天际俯冲而下的灵光。
身后冲杀身由远及近,谢樽微微扬手, 灵光尖啸着腾空而起,一身白羽在黑夜与火光中如同信标。
“鹰扬卫何在?”谢樽举剑高喊, 声音似穿云霄,“杀!”
漆黑的寒锋与冷铁撕裂原野,鹰扬卫再次挟着寒风赶来,傅青和谢星辰一马当先,不过片刻便杀穿敌阵来到了谢樽身边,萧云停和简铮被抬上战马,很快便被带了出去。
谢樽仍然横剑挡在周容身前,不让他向前半步。
“侯爷!”傅青牵马赶来,全然没有半分担忧与恐惧,他对谢樽有一种近乎无理的信任,在他眼中谢樽向来决胜千里,战无不胜。
但谢星辰却与他全然不同,他神色严肃地打量着谢樽,显然对这种做法颇有微词。在他眼中别说是个简铮了,就是陆景渊来了都不值得他师父以命相救。
算了,习惯了,下次还是把傅青赶出去干活,他守在师父身边好了。
“幸不辱命。”确定谢樽没受伤后,谢星辰终于收回目光。
“嗯,走吧。”谢樽卸下了装在马上的陌刀,然后翻身上马,目光依旧盯着周容半点没有移开。
自见面开始,谢樽便未与周容说过半句像样的话,他下半张脸被面具覆盖,露出的双眼寂静到没有半分情绪。他只是这么静静看着,目光无欲无求,不像看故交,亦不像看仇敌,好像周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已。
谢樽转身前投来的最后一道目光如月华般遥远,周容刀尖点地怔愣许久,好似看到了不可逾越的高峰。
原野之上有雷声动地,谢樽一路未停,终于在第二天日上中天时赶回了阳关。
傅苕和婉婉早已带人等在了阳关,一见到他们的身影便匆匆迎了上来,有条不紊地动作了起来。
此战鹰扬卫功勋卓著,也并未伤了元气,几番冲杀之中杀敌八千余人,而伤亡却不过百。但即使伤亡者再少,冰凉数字之后也是一个个消亡的鲜活生命。
“傅苕。”谢樽取下面具,脸颊上印着数道红痕,他垂眸看着四周已然休憩好的伤员侧身道。“诸君为国而死,国应以礼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