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210)
“真的吗?好吧……”他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吗?罢了,随他吧。
……
“你果然是骗我的!嗯……”谢樽瞳孔猛然一缩,啪地一下就打在了陆景渊手背上,却反而让对方的动作更深。
“乖,别乱动……”
……
月明三更窗纱,风动一庭花影。春水流波绽海棠,中宵露冷红墙。
不知过了多久,谢樽的视线已经被泪水彻底模糊,连帐顶都看不清楚了。他感觉自己好像飓风中被不断撕扯的旧纸,破碎、混乱、崩毁、疯狂,最后化作如尘屑的碎片再也拼凑不起来。
他们将渴望、思念、离别、悲伤、无力与愤怒融为一体,随着不歇的风暴倾泻而出。
借着所剩无几的清明,谢樽泄愤般地使劲砸了几下陆景渊的后背,虽说早就打算哄哄他来着,但也不是这么个哄法吧?
实在太过了,不是说循序渐进吗……
他有点后悔了,他今晚还不如去城外找个树杈子躺下,非挑这种时候回来做什么……
到了最后谢樽已经懒得挣扎了,不过他其实也没怎么正经挣扎过,若是真的动手,十个陆景渊也未必打得过他一个,这一生他也算是跑不掉了。
谢樽将陆景渊汗湿的长发绕在指间,轻轻抚着对方细碎的额发。
“怎么还这么委屈?好像是我上当了吧?”结果最后他学的东西一样都没用上,全给陆景渊用了去。
陆景渊微微摇头,仍是不说话。
“人间离恨久,千里风月同,况且飞雁自有归时,我总会回来的。”谢樽眼中满是温柔和无奈,就像两人年幼相互依偎时那样。
“不过这一次,我们已退无可退。”
若是陆景渊不能改朝换代,他将再无归期。
“但无论如何,切莫让无名的愤怒吞噬灵魂,切莫忘了你我当日誓言。”
谢樽启程前三日,立夏,栖梧宫
入夏之后,镜湖岸绿意渐浓,湖中莲叶如玉,上盛粉黛,随着雨水倾落,这满池荷花想必不日便会绽放。
“时至今日,你终于想明白要继承程家了?”程云锦靠在榻上,一手闲闲搭出,由着桃夭为她染甲。
她看着陆景渊冰冷无情的眉眼轻笑一声:“不必忧虑,本宫早就说过,程家永远只属姐姐一人,姐姐去后自然由你继承,先前你不要,本宫也只是行代理之权罢了。”
“姨母多虑,景渊从无担忧。”
从今以后再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即使一无所有,他也定会将一切握在手中。
程云锦望着他,眼中满是偏执的愉悦。那么多年过去,她终于看到了陆景渊长成了自己期待的模样,很好,很好。如此一来,姐姐的血脉终于可以问鼎天下……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程云锦微微阖眼,再睁眼时,其中的疯狂已然消弭无踪。
“姨母请讲。”
“景昭有经国之才,为君之志,但她年纪太小,寿数太短,无命承此国祚。”提起陆景昭,程云锦目光中闪过了一道异色,却又很快归于沉寂。
“你们必将走向对立,本宫不会过问你如何对付她。”
“但无论如何……你都要留她一命,就当是照顾一个不懂事的妹妹。”
陆景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没有半分波动,他盯着程云锦的双眼,毫不犹豫地道了声“好”。
和往常一样,出使一事并不需要使节多费心思,一切事宜皆有专人打理都,而在出发前最后一天的傍晚,柳清尘终于赶到了长安。
“你身边的麻烦真是不少。”被人拎着赶了几天的路,柳清尘一脸憔悴疲惫,语气也全是怨气。
谢樽笑着将手搭在软枕上,任由柳清尘将手搭了上来:“你答应那天就该做好觉悟才是。”
“自然,我只是嘴上闲不住罢了,你早该习惯。”
“回京以后,你是不是就没好好用过药?”柳清尘皱眉探着脉象,本就难看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谢樽的身体绝对说不上好,这几年更是每况愈下。他自小就思虑过重,少年时几经生死底子被彻底败了个干净,这几年又夙兴夜寐,少有闲暇……虽说从表面上看尚且无虞,但其实已然是败絮其中。
若非多年来谢樽衣食住行少有亏空,又自小习武,他怕是早就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了。
“啊……”谢樽讪讪摸了摸鼻子,“回来时忘了带,药方我也不记得了。”
“不可能,婉婉不会忘记。”他郑重交代过的事,婉婉向来都会竭力做到最好。
“一直没找到你的消息,所以忘了告诉你。”在柳清尘吃人的眼神下,谢樽缓缓道,“简铮想要婉婉去帮几个月忙,婉婉自己也愿意,我便放她去了。”
“那你身边的人是怎么做事的?难道连这种小事都要你亲自过问?”
谢樽觉得这天大的锅不该给沉玉他们背,于是立刻解释道:“好吧,其实还是带了,只是我总是忙忘了,没怎么准时喝过。”
“你……”柳清尘连骂都懒得骂了,“罢了,此事以后我怕亲自来管。”
谢樽苦着脸应了一声好,这下他算是跑不掉了。
天色渐晚,远处山峦处最后一丝红云退尽,晚膳已然放上了桌,谢樽与柳清尘目光相接,缓缓说道:“清尘,这几年恐怕要辛苦你了。”
“记住,韬光韫玉。”
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时,玄武门前便已人声鼎沸,六驾的车驾已然备好,谢樽轻轻抚过雕花鎏金的车驾,幽幽一叹。
这种规格的车驾五年前谢淳坐过,现在居然轮到他了,遥想五年前,谢淳也是自玄武门而出,自此处远赴赴阿勒泰,一去便是一年有余。
“你……当真是漂泊劳碌的命。”谢淳看着他,神色郁郁,满是谢樽熟悉的神色。
“人生只似风前絮。”谢樽唇边挂着淡笑,眸若秋水沁凉。
“我们一定会接你回家。”谢淳定定看着他,好像在立下什么永不违逆的誓约一般“一定。”
当年他与陆擎元渐行渐远,便是从陆擎元将谢樽视为弃子,弃之如敝履开始的,如今旧事重演,他依然会做下与从前一样的决定。
谢樽愣了一下,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垂眸避开了谢淳的目光,低声道:“哥哥不必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你从不领情……有时连我都觉得,自己或许真有几分病态偏执。”谢淳自嘲一笑,却仍是振作精神道,
“但你是我的骨肉至亲,是我唯一的弟弟,明白吗?”
“那好。”谢樽笑了笑,“既然如此,诸位的许诺,我都一一记下了。”
谢樽环视四周,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心中也不由生出了离别之悲,悲莫悲兮生离别,况且此去经年,不慎便是死别。
“诸位,保重。”
谢樽登上车驾,目光划过前来送行的陆景潇应无忧等人,最后落在了沉默不语陆景渊身上。
“天长路远,武威侯一路珍重。”陆景渊抬头与他对视,随后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半块青白玉环上。
“秦王殿下亦然。”谢樽微笑颔首,躬身迈入车驾,随后车帘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陆景渊掩在袖下的手轻轻蜷起,掌心似仍有眼前之人留下的余温,只是如今玄武门前,二人已是咫尺天涯。
但很快便不必如此了,他会扫清一切阻碍,引他归乡。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夏日温暖的风穿过车窗落在耳畔,好似情人的低声呢喃,谢樽倚靠在华丽的车辇之中,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环的缺口,恍惚间思绪又回到了昨夜。
“哥哥可还记得当年那对棠棣玉佩?”软烟罗帐之间,陆景渊将他拥在怀中轻声问道。
折腾了一两个时辰,谢樽正倦得厉害,听了这话也只是嘤咛一声,反应了半晌终于想起了陆景渊所说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