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121)
“我打算南下采风, 归期不定。”
“届时踏尽山川,览遍风物, 好为我的新曲好好着色。”
他将再做诸位空了的酒杯一一斟满, 叹息一声:“你们他年必然都是虞朝的柱国栋梁,但我不同,我长于诗琴, 也无意庙堂,便不呆在这长安磋磨半生了。”
说实话, 贺华年也并非不想流连在这长安的无边繁华之中,这里是他自幼成长的故乡,有他的亲朋好友,但是……他们都已经逐渐长大,不能一辈子日复一日留在这里了。
“哎呀呀,不要这副沉重的样子嘛,好像我去了就不回来一样……这天下大义自有你们去担,我正好乐得逍遥,为你们的巍巍天地点缀些风花雪月,亦是我心之所向。”
“届时你们若是教坊乐司听见我编写的词曲,可别忘了给我叫声好啊。”贺华年说这话时是笑着的,语气中流露的情绪却并不开心。
“如此一来,这长安便只剩下我一人了。”
“倒也不必这样伤情。”谢樽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执酒掩住了眼底的凌乱情绪,“若无大事牵绊,每逢年节,仍可在此重聚。”
“哎,你们可要好好努力啊,等以后我回到长安,可就靠你们罩着我了。”
“美的你,你还差我三十几两银子没还呢,还清了再说。”谢樽瞥了他一眼,一口回绝。
“好了,此去各自珍重……”
“浮生几许,且醉春风!”
第二日一早,谢樽独自一人站在通向太原的官道上,回望着在晨光下缓缓复苏的长安城。
想起陆景渊在他临走时的那句“一路平安,我等你回家”时,谢樽握紧了陆景渊交给他的那块棠棣玉佩。
他静立片刻,随即翻身上马,扬起马鞭西去。
浅碧浮烟的柳荫道上,谢樽一袭青衫,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这是谢樽第一次远离长安,去往一片完全未知的地方,他没有在途中多作停留,不到十天,太原城苍劲的轮廓便已映入眼帘。
太原与边地相近,其北不远处的楼烦、雁门等五郡之外,便是北境。
高耸的石城之上,红底大旗漫卷,兵甲之声犹如浪涌,自有燕赵慷慨之音,谢樽仰头看着那面已然褪色,上书太原二字的大匾,心中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满。
入了太原,谢樽一路问去,终于找道了齐王府的大门。
齐王府不事雕琢,门前甲兵列位,谢樽才刚牵着马微微靠近,便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他们举枪戳个对穿了。
谢樽笑得温和,将弓卸下挂在了烧酒身上,然后上前高声道:“在下谢樽,此番求见齐王,还请诸位通报一声。”
有甲兵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从长安来?”
之前少将军跟他们说过,要是有个生得玉树临风的长安少年来找他,就立刻进去通知,虽然眼前这个不是来找少将军的,但长得确实还算勉勉强强,说不定就是呢?
“是。”谢樽笑着应了一声,然后便听到甲兵中间传来了几声不甚清晰的嘀咕声。
“刚才我就说这小子是从那边来的吧,你看他那马上花里胡哨的,不像我们这穷乡僻壤的风格。”
“那笼头挺漂亮的,要是跟他打好关系,也不知道能不能借我玩两天。”
“嗨,这有什么难的,你直接上去说不就是了……”
“你不是向来瞧不上这些花里胡哨的吗?别来插话。”
“……”谢樽闻言眼皮控制不住地一跳,随后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些。
或许是被谢樽看得浑身发毛,那为首问话甲兵轻咳一声,拍了拍身边那人,示意他闭嘴进去通报。
谢樽和这群甲兵面面相觑地站了没一会,便听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随后自己眼前一花,就被人使劲地抱了一下,那力度差点把他肋骨压碎。
“差一天就一个月了,早两天你是会死?”
“要……要不你先放开。”谢樽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把自己的手挣了出来,然后捏住赵泽风的小指就把人给拎开了。
两人的距离拉开后,谢樽才得以细看对方一番,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但他仍是觉得赵泽风好像变了不少,先前眼中偶尔浮起的无趣和倦怠也已经消失不见。
就好像原本被圈养在囿中,终于被放归了山林的野兽一般,终于不必被困在小小一隅,精气神都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婚期定在月初,我总不能提前跑了吧?届时接亲的队伍少了我,我哥非得把我给剁了不可。”谢樽边说边跟着赵泽风往里走,没走几步,腿就忽然被一个小团子抱住了。
他低头一看,果然是赵鸣珂,谢樽笑着将她一把抱起,忍不住戳了戳她白白软软的脸颊,问她最近可好。
“很好呀。”说罢,赵鸣珂往周围看了看,咬着手指问道,“谢二哥哥,淳哥哥和筠姐姐怎么没来啊?”
谢樽愣了一下,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要来。
“别理她,她犯毛病呢。”赵泽风翻了个白眼,使劲往赵鸣珂头上弹了一下。
自从回来,这姑娘嘴里就三天两头要把这两人拉出来从头到家说上一通,他已经麻木了。
赵鸣珂把他的手打开,轻哼一声:“我关心心仪之人和你有关系?”
这下谢樽终于听明白了。
他早就将元宵节的那些玩笑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没想到赵鸣珂还记着呢,不是吧……不会真喜欢上他哥了吧……
“你淳哥哥和筠姐姐都完婚了,没你什么事,明白吗?再瞎提我就告诉二叔把你腿打断。”赵泽风威胁道。
“我知道呀。”赵鸣珂点了点头,却显得更开心了,
“这样岂不是更好?淳哥哥和筠姐姐我都很喜欢,他们在一起了,正好我也不用纠结做淳哥哥的妻子好,还是筠姐姐的夫君好了。”
“不过我好像做不了别人夫君,算了……”
“诶!对啊,他们成亲后我若是入了谢府,正好可以给他们当女儿。”
“有他们教导,我一定会成为出口成章的冀州第一淑女的。”
这下,赵泽风和谢樽一齐沉默了,他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完全跟不上赵鸣珂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告诉二叔。”
听了一路,谢樽总算是摸索出点什么了。
贺华年以前跟他说过,很多女子最是喜欢平日里见不到的稀罕事物,若是见到了,不管是人是物,通常是一见倾心。
看来赵鸣珂从小混迹行伍,性格风风火火,却更喜欢腹有诗书那种的……
有着赵鸣珂的吵闹,一路上赵泽风也没跟谢樽说上几句话,几人便到了齐王府中央的巨大校场上。
刚一踏入校场,谢樽便脚下一顿,立刻感觉到两道如刀一般的视线向自己刺来。
那两道视线锋利厚重,好像山峦一般将人压地喘不过气来。
谢樽指甲扣入掌心,随即面色不变地看向了自高台而来的那两道视线。
“还不滚过来!”赵磬只看了谢樽几眼便将视线移到了赵泽风身上,
“下盘不稳,中气不足,六年练成这样还有脸偷懒?继续上去站着,若是动乐一下,今夜就别睡了。”
被这道震得整个校场都清晰可闻的声音震得全身一抖,赵泽风也不敢再跟谢樽打声招呼,只是给了他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随后他便苦哈哈地爬上了只容一人单脚站立的木桩上当起了木偶,只留谢樽一个人抱着赵鸣珂站在校场边缘。
停顿了一瞬,谢樽将仍然赖在他身上的赵鸣珂放下,然后上前几步行礼,浑身礼节挑不出一点错处:“晚辈谢樽,见过殿下,见过将军。”
赵磬又将目光放回了他身上,直接开口道:“你的事我已经听赵泽风说过了,多的不必说。”
说着,赵磬招了招手,身边的一个高大威猛的年轻军士便走下高台,站在了谢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