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223)
陆擎元如此,陆擎洲也是如此。
陆印已经记不得他费尽心力又找到一块昆山神玉去到玉印塔,看到空无一人的玉印塔,和一块冰冷的石碑时是什么感受了。
他自那一刻起便已经死亡,而在他查出真相后,这不绝的痛苦便化作了滔天的仇恨。
“你恐怕误会了什么。”陆擎洲的掌心被龙椅上锐利的棱角刺的乌紫,当那些复杂的哀痛退去,他眼中又只余下了一片冷光。
“叶安是皇兄的伴读,自小与皇兄一起长大,自始至终……眼中便只有皇兄一人。”
“他救了陆景渊,挡了我的路,所以我要了他的命,就那么简单。”
他下令让赵泽风围杀玉印塔塔主时,并不知道那是叶安,但即使知道了……他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只是,若知晓一切,或许,或许他不会要了叶安的命……
但如今说这些,也只是枉然,他亲手杀了皇兄,下令杀了叶安,就连程云岚的死,或许都与他脱不了关系。
“陆擎洲!!!”陆印眼中最后一丝理智消失,嘶吼着冲上帝阶,手中两柄横刀紫光大盛,如雷电般轰鸣而出。
“列阵!挡住他!”陆景渊高声下令。
“陆印。”程云锦目光掠过了已然提枪冲来的赵泽风,还有刚刚跨入中正殿的赵磬等人,
“可千万别忘了那两位。”
陆景渊想留下赵家为己所用,但她却觉得该永除后患,小辈不听话,就由她亲自动手好了。
有陆印在,陆擎洲和赵家叔侄,今日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游龙枪挡住已然与陆擎洲咫尺之遥的陆印,将其逼至阶下。
只这一瞬的交手赵泽风便知道自己不是陆印的对手,这人的武功与当初的叶安相差无几,甚至在盛怒之下更胜一筹。
虽然赵磬才刚到,但看到赵泽风的动作,他没有多做询问,也来不及惊讶数十年未见的故人为何在此,只迅速提枪冲了上去,直攻陆印面门。
随着他的加入,中正殿中乱石飞溅,陆景渊站在众人中央,目光没有一丝惊讶,好似这只是寻常孩童的打闹一般。
“许多年过去,姨母仍是与当年如出一辙。”陆景渊淡淡道,
程云锦其人自少年时便孤傲自我,偏执无情。
她常以长者自居,将自己视为天地间唯一的执棋之人,俯视众生,而在她的世界里,她即为一切。
她的好恶即为尺度,喜爱的便予之一切,厌恶的便命同草芥……
年幼在东宫时,陆景渊便已经对此若有所觉,只是直到这些年,他才彻底看透。
若非她远在广陵,东宫恐怕早已是她的天下。即使如此,他也是在昭文之变后,才渐渐脱离了她的耳目。
“其实……我与您多有相像。”所以,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掌控他的一切。
他感念她多年教导,但这并不代表他要任人拿捏,况且她手伸得太长,动到了不该动的人。
程云锦闻言轻笑一声道:“你觉得那些十二卫和羽林军能救他们?”
“你以为是谁让你在短短数年之间掌控南北二衙,又是谁用六年时间瓦解了玄焰军?”
“姨母说笑,我从未怀疑过您的手段,自然也知他们有十之二三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只是……”
随着陆景渊话音落下,殿中的局势也有了变化,赵磬受了重伤倒地不起,陆印疯了似的砍杀着挡在眼前的赵泽风,几乎已经疯魔。
“陆景渊!”赵泽风脸颊带血,艰难地挡下两刀,在地上翻滚一圈避开了劈来的刀光。
“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
奶奶的,外面的军队再不进来堆死这条疯狗,他们就全都要玩完了。
“那还请武安侯切莫食言。”
随着陆景渊的声音落下,一柄长剑如白虹般贯入殿中,瞬间将陆印击开数丈,然后被他一刀击打地插入了殿柱之中。
待金光退去众人方才看清,那柄剑不过是卫兵身上最最常见的普通配剑而已。
而后不过瞬息之间,大殿中央便已经多了个人。
“诸位,许久不见。”谢樽唇角勾起,飞泉剑在手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他抬眸看向台阶之上隐见震惊之色的程云锦,脸上笑容渐渐放大,目光中却尽是冷然:
“拜皇后娘娘所赐,谢某这些年在北境着实是逍遥了好些日子。”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娘娘留在殿外的那几队十二卫……”
“鹰扬卫都已经帮娘娘送回老家了。”
第158章
“你居然没死?”程云锦垂眸看着谢樽, 目光又掠过了一旁殿柱上仍在颤动的长剑,“倒是我低估你了。”
谢樽轻哼一声,随后淡淡收回了目光没再看她。
方才那雷霆一剑便是他给出的答案, 多的已然不必再说。
“谢樽,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若非看在修宁的面子上,我早已取你项上人头!”陆印见了谢樽,眼中怒火更盛, 他手中的横刀指向谢樽, 维持着仅有的几丝清明道, “为何不为他报仇?”
谢樽握紧飞泉剑,目光冷凝如冰:“新仇旧怨,合散如烟,我与师父欲行的道路, 无人可以言说。”
师父的遗志与遗憾将由他亲自圆满,无论仇怨还是纠葛, 于行至今日的他而言, 都已如风露一般,顷刻无有。
百年之后, 相逢之时,他要告诉叶安的是你为之期盼又受其围困的幻梦已然成为现实, 而非其他。
“陆叔叔, 我不想伤你,但今日这殿中众人,你一个都杀不了。”
“好, 好!”陆印双手颤抖,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 如急电般向谢樽攻来,“今日我便为修宁清理门户!”
接下陆印横劈而来的双刀,谢樽感受到磅礴的气劲自指尖传至四肢百骸,在那一瞬间,谢樽感到万物已远,天地间空无一物。
当年赵泽风在芦浦时曾与他说过,他若是不解心结,武功便难再进一步,但其实赵泽风并非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在那之前,叶安便已经提醒过他了。
清晨雾气缥缈的泰山云峰之上,叶安衣袍如霓,执剑静立,垂眸看着已然力竭跪地的他轻声道:“徒弟,三尺霜雪如镜,心有千结,剑势亦然。”
“但为师相信,总有那么一天你会窥见自我,千结亦可一剑斩之。”
“到了那天,你的世界将天高海阔,世间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的道路。”
而自斩杀必兰真之后,他身上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结。自叶安死后,他对自己的恨与愤,对陆擎洲的愧与怨几乎要将他撕扯成碎片,将他一点点拖进深渊。
虽然叶安总说,他本就油尽灯枯,已是将死之人。
但他总会想若是没有他,若是没有陆擎洲的命令,叶安总能再活些时候,哪怕只是一天,一个月。
叶安明明是被他害死的,若是叶安不救他,便不会沾染是非,招致祸端,亦不会替他行应尽之事,受尽反噬。
那时的他外表如常,内心却早已是一滩烂泥,他清醒地知晓一切,却依然被离恨围困,只有陆景渊看出了他的不对,但即使是陆景渊,也无力将他拖出旋涡。
而后,在启程前往北境前的某一天,他再次打开了叶安留下的匣子,他记得那里面仍有两个未开的锦囊。按照叶安的遗书所言,那两个锦囊中写得是占卜的卦文,若他仍对前路有所迷茫,可在其中寻求答案。
而不出谢樽所料,锦囊之中写的并非所谓的卦文,而是一封给他的长信。
这封信与之前那封辞藻雅致的遗书全然不同,不像安慰,亦不像解惑,更像是叶安拎着他的耳朵暴躁地叫骂着什么一般。
“是不是又在想到底要不要给我报仇了?之前都说了几十遍了,不要管那些理不清的新仇旧怨,不要管那些理不清的新仇旧怨,你怎么就是不会听话呢?”
“若是非要追本溯源,理清恩怨,你师父我还有一堆没还上的债呢。此生我求仁得仁,死得非常安详,生也好死也罢都是我自找的,我自己的选择用不着谁为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