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146)
思及此,陆擎元的神色渐渐晦暗下来。
如今他都已经有些后悔,前些日子为了心下的那些计量而放任事态恶化了。
这局面,倒不如将谢樽早早定罪,让人将这罪名一力担下来的干净利落。
如今有关谢樽的证据虽仍有漏洞,但若要定罪,却已经足够了……
“那……太子殿下呈上来的那些证据应当如何处置?”谭盛咬紧牙关,踟蹰半晌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原本他是想等陛下心情好些再说的,但是数日下来,陛下情绪一天比一天糟糕,若是再拖下去,恐怕更没机会了。
太子殿下在他眼前长大,他总归是狠不那个下心来,殿下要救人,他也只能顶着陛下的怒火,勉强说上几句话了。
“谢樽还真是好本事。”陆擎元冷笑一声,刚刚恢复些许的脸色又黑了下去,“一个二个都对他神魂颠倒,生怕他受一点委屈。”
今日一早王锦玉才刚刚来过,蚊蝇似的唠叨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总结不过一句疑窦丛生,不可妄断。
听着陆擎元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实在算不上好,谭盛心头一沉,霎时不敢再说。
中正殿内气氛紧张,无人注意到接下冷茶的宫人在拂开珠帘,将茶递给守在殿外的侍从时,极轻地敲击了几下木质的茶盘。
细雪下,跪在殿门前陆景渊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样浑身一顿,他看着端茶侍从逐渐远去的背影,神色晦明难辨。
第105章
陆景凌派来的人离开后不久, 天牢便许久都无人造访了,他垂眸静静盯着幽暗的烛火,半晌没有动静。
身上的痛感早已麻木, 只有剧烈挣扎时才会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楚。
如今他好像有很多路可以走,却每一条都通往深渊。
他忽然想起昨日陆景渊派人给他递来的消息, 说若是事态发展到再无转圜的余地,陆景渊会动用一切力量救他出来,即使从此亡命天涯也在所不惜。
但他们都明白, 这永远都不可能做到。
他们都没有如此任性的资本。
谢樽缓缓扯起嘴角, 目光落在那盏烛台下, 早已被烛泪封锁的点点灰烬上。
那是陆景渊让人送来的信,只有寥寥几字而已,但他没有看,只让人将它点燃, 看着它变成点点飞灰。
小孩长得很快,他和陆景渊已经快一年没见了, 想必陆景渊又长高了不少吧?
可惜他见不到了。
谢樽兀自沉思良久, 最后心湖归于平静,只留下一声长叹, “就当是赎了这一身罪孽吧……”
蜡烛燃尽,那豆大的烛火终于也不堪重负, 彻底被黑暗吞噬。
“这些罪名漏洞百出, 你与我实话实说,究竟是否是你所为!”王锦玉看着被包扎好伤口,瘫在椅子上不能动弹的谢樽, 只觉得脑袋嗡嗡地痛。
他接到消息牢中有人对谢樽动用私刑,惊怒之下丢下那成山的卷宗赶来, 结果谢樽又给他当头一棒。
“前几日说与你无关,今日倒好,生怕自己罪名少了一星半点,谢樽,你当我是傻子吗?”
过了半晌,看着谢樽低垂的眼眸,王锦玉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他疲惫地揉着眉心,声音沙哑:“给我些时间,我能把这些整理清楚。”
“锦玉,你知道的,已经来不及了。”
“怎会来不及?”王锦玉立刻根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了毛,声音嘶哑颤抖,,“只要三天,就三天。”
“好。”谢樽先是应了一声,随即又看着王锦玉的双眼轻声道,“那不如与我说说吧?外头如今是什么情况?”
王锦玉瞳孔一缩,张了张嘴却许久没有发出声音,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所以才说,已经来不及了啊。”
从陆景凌的人找到他,想要他一同构陷陆景渊和赵家,甚至还有简铮时,他就已经猜到外面会是个什么情况了。
他们不会那么简单地将宝压在自己身上,天牢之外,他所在意之人的境况,不会比他好上多少。
对方早有准备,而他们被打得措手不及,即使抓住了蛛丝马迹,也已经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反击了。
况且他也只堪堪找出陆景凌一人而已,另外还有两股势力,他尚且一无所知。
已经来不及了啊……
“锦玉,我这辈子从未求过谁,我求你……”
“他们的目的不止是我,若再拖上些时日往里深究,谢家,阿风,还有殿下,都要受到重创,你应当是知道的。”
“绝不能走到那一步。”
谢樽的眼神亮的可怕,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将王锦玉灼烧得如芒在背。
他豁然站起,将谢樽打断。
“你不必再说,绝无可能!”王锦玉咬紧牙关,心下一片混乱。
他入大理寺数载,所求不过一个沉冤雪,天下平而已。
多年以来,他夕惕若厉,从无一日懈怠,走到今天依旧可道一句俯仰无愧于心。他做不到诬害一人,更何况对方还是是谢樽。叛国一事一旦定罪,谢樽……必定难逃一死。
谢樽静静看着他,没多说什么,他知道这种事情对王锦玉来说可以算得上摧志折心。而若是由王锦玉做出这步,恐怕从今以后,这偌大长安,就再无王锦玉立锥之地了。但他如今孤立无援,已经再无办法。
谢樽微微阖眼,自心底泛起的悲哀将他缓缓吞没。
“我意已决,不论你心下如何思量,都是阻止不了我的。”
与此同时,连月称病不朝的定国公谢询言手捧饰金锦盒,突然出现在了中正殿外。
谢询言静立殿前等待传召,目光落在昨日刚被强行驱逐离开,今日天色熹微时便已又跪到中正殿殿门前的陆景渊身上,眸光微闪。
临到入殿前,他路过陆景渊身边,绛紫的衣袂翩飞,带起一阵凉风。
“太子殿下仍是个孩子呢,时至今日,仍对陛下抱有如此期待。”
说罢,谢询言的脚步不在停留,大步跨入了中正殿中。
殿中和昨日一样气氛压抑,宫人被驱逐的只余下寥寥几个。
“谢卿,若你也像那些个孩子一样,就休怪朕翻脸无情了。”陆擎元语气冷淡,头也没抬,只略有暴躁地翻看着手中的那本奏章。
“不必与朕弯弯绕绕,说吧,什么事。”
他也是听怕了谢询言那些不硬不软的官腔了,如今实在没那闲情逸致打太极。
“是。”谢询言如以往一样波澜不惊,他敛眸将手中的锦盒高高举起,在陆擎元的示意下,谭盛迅速上前将锦盒捧到了案前。
锦盒打开,陆擎元握笔的手一顿,目光落在其中那块冷铁之上,倍感意外。
那是丹书铁券,虞朝建立之初,由太/祖遣工匠精心打造,分赐四大家族,以彰功勋,荫蔽子孙。
此物只有四块,时至今日,另外三块都在过去的百余年中被一一使用。
只剩下谢家这一块还保存至今。
陆擎元十分意外谢询言会把这个东西拿出来,这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在他看来,谢询言这种冷血薄幸之人,是不会做出这种,嗯……入不敷出的事情。
“你确定要把丹书铁券用在谢樽身上?”陆擎元将锦盒合起,淡声问道,
“谢樽犯下的是叛国重罪,即使是丹书铁劵,也未必能将其保下。”
闻言谢询言并不意外,他声音依旧平稳,说起了另一件事:
“陛下可还记得十五年前,定国公府长子,臣的大哥殉国之时,陛下曾作出的许诺。”
听见这句话,陆擎元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堪,前尘如烟,如今再度被人提起,余下无限怅惘。
当年那件事是他做得难看,也让他多年来对谢家始终多有回避,也有些不上不下的愧疚……和厌恶。
殿内落针可闻,谢询言在这片沉默之中,低垂的眸子里迸发出与谢樽如出一辙的冰寒。
他们谢家询字这一辈皆是难得的英才,最后却只剩他一人苟延残喘,维持着这已然日薄西山的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