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126)
但他隐约觉得,这次北境游骑的行动并非毫无章法。
他们像是有计划的分头行动一般,彼此间的距离一直不远不近。
如果没有彼此间精准联系的方法,便只有可能是一切早已被安排妥当。
他们按照着计划好的精密路线行动着,迅速而高效。
谢樽并不明白他们如此行事的目的是什么,但只要对方的动作有迹可循,他便能尽全力将其截杀。
而不仅仅是追踪着对方留下的痕迹,不断追逐。
这两月来,在陆擎洲帐下修习,他已将幽冀二州的沙盘舆图了然于心,燕山的每一道已知的关口步道,他尽数知晓。
若他估算无误,今明两日,多半会有一支游骑穿过燕山南支的狭道,自儒州而来,以此顶替此时已然南下离开檀州的游骑。
至于为什么是这座村镇,那自然是因为这片低地是燕山狭道的出口,又离檀州城不远不近,位于防务中段的薄弱区域,
高大茂密的苇草之上渐渐凝起夜露,露珠滑落,冰得谢樽浑身一抖。
忽然,谢樽感觉到身下的土地传来了轻微的震颤。
“来了!快走!”感受到震动的瞬间,谢樽手一撑地迅速跃起,借着草木遮掩,迅速向村镇跑去。
很快,马蹄声渐渐清晰,在寂夜中如同雷奔,村镇中的大狗也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逼近,开始不断地朝着村外狂吠。
谢樽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他躲在了之前乘着夜色藏下的绊马索旁,对着藏在另一侧的桑鸿羽点了点头。
他们快速将绊马索拉起,牢牢拴在了两侧钉入土地的棚舍柱子上。
绊马索完全隐没在黑夜之中,静静得等待着阴这些骑兵一招。
很快,马蹄声伴随着几声谢樽听不懂的呵斥声滚滚而来。
黑暗处有几粒火星闪过,数支燃烧着的羽箭破空而来,落在了干燥的草棚之上。
大火转瞬燃起,村镇中的居民们也被惊醒,孩童的哭嚎声撕破黑夜。
谢樽握紧手中的钩镰枪,紧紧盯着逼近的敌人。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些将闻名天下的北境骑兵,这些人身躯魁梧,如山包一般压在马上。
借着火光,谢樽看到他们裸露的皮肤皲裂黢黑,仿佛昭示着他们自北境肆虐的暴风中来。
绊马索只能对付冲在前面的骑兵,人数一多便没了什么作用。
跑在最前面的两人被绊倒之后,随着那些骑兵接连不断的厉喝声,谢樽率先跃出了黑暗的角落。
纵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枪尖真正刺入对方的皮肉,血腥味自周围压来时,谢樽还是无可避免得心头一颤。
这算得上是他第一次杀人,即使去年在那猎场之中遭到围杀,他手中的匕首也只是堪堪见血而已。
谢樽有些难受,却也明白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这里还有很多同袍在浴血奋战,他们数个月朝夕相处,亲如兄弟,若他此时掉了链子,代价便并非由他一人承担。
或许是因为连月以来的突袭的顺利让这些北境精骑放松了警惕,他们今日并未着甲,阵型也显得懒散,此番受到突袭,很快便溃散奔逃。
谢樽打落射向桑鸿羽的羽箭,随即高声下令将这些骑兵尽数截下,一个都不能落下。
很快众人便将这场突袭镇压,完毕谢樽看着被绑地跪倒在地上,转头问道:
“情况如何?”
“有两个人向西跑了,他们速度很快,估计追不上了。”桑鸿羽应道。
“那两个我看见了,但我不是问这个,可有人受了伤?”
桑鸿羽显然愣了一下才道:“都是些轻伤,只有一人中了一箭,不过没在要害,情况尚好。”
“嗯。”谢樽点了点头,垂眸看着跪在身前不断扭动着的三人。
他们口中骂骂咧咧地不断说着什么,谢樽就算听不懂,也知道他们说的必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按照惯例,这些人也没什么审问的价值,应当……斩首示众。
谢樽看着他们愤怒的眼睛,垂在身侧沾着血的手微微发颤。
站在他身侧的桑鸿羽似乎看出了什么,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随手捡起一把地上的弯刀,未待谢樽出声,便干净利落地将那三人尽数斩首。
他回头看着谢樽,那双冷静的眼睛似乎在说:若你下不了手,就由我来。
“……”谢樽看着他,然后转身随手提起一个尚满的箭袋,“你带他们回去,我去追人。”
说罢,谢樽拿出了别在腰间的哨子吹响,招来了烧酒,迅速向那两人逃跑的地方追去。
先前他便预料到会有人逃离,已经在几条能跑马的道路上安排了人手监视截杀,但即使如此,他也得跟去看看。
刚才他注意到逃跑的那两人似乎是照着原路返回,跑进了燕山之中。
燕山山势陡峭,南部尤甚,能驾马通过的狭道仅仅一条,夜间行路极为危险。
况且谢樽之前从未来过这里,纵然学过再多也只能算得上是纸上谈兵而已。
但谢樽并不想放跑那两人,何况那其中一人身上系着饰金的彩带,那是首领的标志,若是这人跑了,可以算是损失重大。
所以……
谢樽轻轻拍了拍烧酒的脑袋,低声道了一句“辛苦了”,随即埋头钻进了这条黑暗的峡道之中。
第91章
才刚刚刚进入狭道不久, 谢樽就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他向血腥味的来源看去,一眼便看到一旁的枝干有折断的痕迹,谢樽见状立刻勒马, 悄悄循着血腥味和那些凌乱的痕迹向前。
没走出多远,谢樽就发现了那逃跑的两人。
他们其中一个摔坐在地上, 背靠着树干不听地喘着粗气,身上似乎添了道不轻的新伤。
借着几线寒凉的月光,谢樽看见他大腿上的裂口深可见骨, 鲜血不停涌出。
看这种情况, 谢樽不由心头一紧, 担心起他安排在这条路上的两人。
看这人身上的伤口,想来双方应当已然遭遇过了,他的人情况恐怕不太乐观。
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那系着彩带的首领忽然示意身边的人安静, 随后一双鹰眸向谢樽藏身的地方扫来。
谢樽吓了一跳,又往下趴伏了一些, 仔细观察着他们。
看这样子。他要是独自一人上去恐怕胜负难分, 纵然能赢,也少不得要受上些伤。
但也无妨, 也不是非得正面决胜才行,如今敌明我暗, 他可不打算上赶着送死。
谢樽放轻了动作, 从腰后抽出了弓/弩。
这弩是他新做的,可以折叠,平日里携带极为方便, 唯一的问题就是威力稍有不足。
不过这个距离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况且他在箭上涂了毒, 只要蹭破一块皮,就能让他们立毙当场。
借着两人交谈的声音遮掩,谢樽将弓弩弹开,悄悄瞄准了那佩着彩带的首领。
弩箭出时悄无声息,仅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冷光,便瞬间洞穿了对方的咽喉。
那首领发出“嗬嗬”的声响,满眼难以置信。
他用尽全力地向谢樽所在的方向看来,却还没待看清,眼神就涣散开来。
见此人已死,谢樽没再犹豫,立刻跃出,一枪贯入那重伤不起者的胸口,瞬间便将其了结。
一切不过转瞬而已,谢樽将枪抽出,淡淡看着已经没了声息的两人。
他蹲下身来搜查,在搜到对方腰间别着的一块软布时,顿时停住了动作。
那块四方的软布上,一面绣着粗犷的乌鸦图腾,而另一面则要精巧很多。
那里绣着几朵谢樽不认识的花,上面还停着几只针脚并不细密的蝴蝶。
谢樽攥紧了这块软布,无言的沉溺感从四周涌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并不对这场大获全胜的战斗感到开心。
只有无限的空虚。
他清楚明白自己为何而战,也明白这些人不过是罪有应得,但这并不能为他消解丝毫痛苦。
最终,谢樽抽出了那根编织而成的彩带,将那软布叠好,塞回了对方衣襟之中。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采了一丛盛开在山间的浅黄色野花,轻轻放在了两人的尸体边,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