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23)
谢樽自然不会拒绝,眼看着雪越下越大,他也不是非得回客栈去住。
蘅芜苑的客房离陆景渊的房间不远,屋内格局和陆景渊那里一般无二,被褥铺好,找了炭火点上,屋子里很快就暖和起来。
陆景渊看着谢樽打整好才回到房间歇下。
从客房的窗口,谢樽可以看见陆景渊那边有烛光透过窗纸在黑夜中荧荧如月。
残雪夜,孤烛异乡人。蘅芜居旁的竹林里时不时有积雪落下砸碎的闷响。
直到谢樽房间里的炭火变得灰白,陆景渊那边的烛火才熄灭下去。
等到蘅芜居中只听得到簌簌雪声时,谢樽换好衣服,轻轻推开了房门。
白日里擦肩而过的那个人始终让谢樽觉得有些不安,那人的脚步声轻巧而稳健,是个习武之人,与这座书院格格不入。
另外,那人手掌上茧的分布,与赵泽风很像,分明是是常年握枪者的模样,很难让他不联想到玄焰军身上去。
第16章
岳阳书院并不算小,大大小小的学堂居所散落其中,彼此的联结并不紧密,谢樽打算顺着搜寻一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月上中天,雪霁云开,皎洁寒凉的月光洒在层层积雪之上,四周一片沉寂。
此时本就是休息的时候,书院中的学子又大半归家,挑灯夜读者寥寥,谢樽转了半个书院,就没见到几间亮着烛火的屋子。
在走到一座建在半山腰的清幽小院时,谢樽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透过半掩的门扉,谢樽看到被烛光映照的窗纸上有两道模糊的人影。
已至中夜,这两人聚在这里做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谢樽踏雪无声,悄悄靠了过去。
以谢樽的武功,听个墙角并非难事,这大半夜的,房中不知有些什么猫腻,谢樽没什么负担地摸到了墙根屏息听去。
“应大人何必如此执拗?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
闻言谢樽心头一惊。
应大人?应无忧?那不是就这书院的祭酒吗?
“还请大人转告,微臣生性散漫……”
“且慢,下官不得不提醒应大人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耐心有限,若大人一直不识时务,这岳阳,大人恐怕也是待不下去了。”
“良禽择木而栖,应大人就甘心在此蹉跎一生?”
屋内迎来了长久的静默,谢樽蹲在窗下,寒风从身后呼呼吹来,将他包裹其中。
过了许久,谢樽终于听见屋内传来声响。
“还请大人宽限几日……”
翌日,谢樽起了个大早,天又下起小雪,层云将清晨本就浅淡的天空压得灰蒙蒙的一片。
令谢樽有些惊讶的是他一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米粥的香气,不远处的膳房已经有白雾腾起,让人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其中的暖意。
“怎么起那么早?”谢樽倚在膳房的门框上问道。
“平日也是这个时候。”
陆景渊说着,将一旁碗中切好的青菜碎末倒进了锅。
“今日若是无事,我带你去城里转转如何?”谢樽说着走上前从柜里拿出两个碗来放在了陆景渊身边。
“好。”
青菜下锅不久后,陆景渊就把粥盛了出来,两人相顾无言地喝完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往书院的渡口走去。
撑船对于谢樽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谢樽把船夫打发走后,自己握着木桨,带着陆景渊往岳阳城划去。
船上有火炉煮茶,驱散着湖上的寒凉之气。
风露正沉,冬日湖上枯败,只剩几支残荷,寒烟漫笼之下,天地间似是只有灰白两色。
陆景渊披着大氅坐在船篷里,看着谢樽毫不费力地一下一下撑着小船,船晃晃悠悠地飘动着,荡开的波纹都显得轻缓悠然。
“景渊。”谢樽突然开口道。
“你可有想过,若有朝一日这岳阳不再安全,你要怎么做?”
应无忧是岳阳书院的祭酒,在岳阳书院这座孤立的小岛上,自然有能力护得陆景渊安稳,但若是这位祭酒不再忠于陆景渊,这岳阳便一刻都待不得了。
谢樽并不如何担心,以陆景渊的能力,想必早就料想到这天。
但他并不了解陆景渊,两人说来,也仅是萍水相逢而已,对方如今背后有几层实力他都不知道,更别提知晓对方的计划了,心底还是或多或少会有些不安。
谢樽看着远处弥漫着薄雾的江面出神。
他偶尔会觉得矛盾,如今天下太平,陆擎洲治下的虞朝出乎意料得有昌盛之势,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他该怎么做,陆景渊又该如何处之?
在一切未知之下,谢樽每往前走一点,都有一种踩在云上,下一刻就要坠入深渊之感。
谢樽心底并不明晰他心底对陆景渊有何期望,究竟是争还是不争?
谢樽在心底长叹一声。
但有一点,在有需要时,他会尽力护住陆景渊。
即使……没有那一纸卦文。仅仅将对方当做小辈,或是友人。
那么,陆景渊又是怎么想的呢?
谢樽回头看去,陆景渊被掩在船篷中,从他的角度,只看得见几片衣摆和灰黑的大氅。
“离开便是,我所求不过安居,这天下之大,总有一处可安。”陆景渊淡淡道。
“谢大哥是在怀疑应先生?”
谢樽眉心微皱,说道:“嗯,昨夜……”
谢樽简单说着昨夜发生的事,没有发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陆景渊轻轻勾起了嘴角。
“嗯,这件事,我会派人调查。”
陆景渊看上去并不惊讶,谢樽轻笑一声,呼气时一团白气在寒烟中腾起:
“罢了,你心里有数就行,总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船很快靠岸,两人沉默着往城内走去。
谢樽初来乍到,对这里并不熟悉,只能漫无目的地逛一步看一步了,而陆景渊更是来了岳阳就没怎么出过君山,更别说来逛这岳阳城的市集了。
“新鲜的银鱼,银鱼!诶,夫人快来看看,这刚出水的……”
“这腊肉拿回去挂上半月正好,平时可买不到呢……”
不比长安繁华,岳阳城不大不小,市井间洋溢着轻快质朴的气氛,因为临近过年,许多年货已经被摆开来售卖,有书生在街边摆摊,现写对联,旁边还放着几柄折扇。
折扇用得最普通的竹子,虽然做工简单,但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
谢樽在这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书生在扇面上作画,应客人要求,一副简单的水墨梅竹松石图跃然纸上。
而不远处,陆景渊停在了一个买首饰的摊位上。
接近年关,为求一个喜庆,摊位上的饰品大多添了几抹喜庆的红色,红绳缠绕在木簪上,岳阳不少女子年节时喜欢戴这种簪子。
陆景渊站在摊位前,眼神打量着这些躺在粗棉布上的簪子。
未免太俗气了些……
陆景渊回头看了一眼谢樽,对方不用簪子,长发用发带高高束起扎成马尾,没有别的装饰。
陆景渊又把视线移回了摊位上。
雕花绕着红绳的显然不适合,点着螺钿的不好,缀珠的也不行……
都是些女儿家的东西,太过细致,和谢樽那个浑身上下没一处讲究的人显然不搭。
要不换一种?陆景渊在心中缓缓想道。
“公子?”摊主是个年轻人,试探着叫道。
陆景渊在他的摊位面前沉默地站了半天,通身内敛清冷的气质引得几个姑娘草草试了几个簪子便只顾着看人了,再站下去,他这位子上的簪子便要被这些姑娘磨秃噜皮了。
“公子可是要买簪子?冒昧一问,公子可是要送给心上人?”
“兄长。”陆景渊表情半点没变,言简意赅道。
“……”摊主沉默了一瞬,弯腰从摊位下端出了一个略显陈旧的木盘,“公子看看这些吧。”
新端出来的饰品大多干净简单,陆景渊看了看,虽然依旧有些粗糙,但却比之前那些顺眼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