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130)
“两位还是歇着吧,这事我来就好。”桑鸿羽瞥了他们一眼,随后没再耽搁,直接纵马上前。
不过还没等三人真正靠近,那小姑娘就已经发现了他们。
她见到这三个虞朝长相的人向自己走来,果断将怀中的小羊一丢,然后一溜烟地跑回了那座简单搭建的木屋之中,“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桑鸿羽对此好像习以为常,他下马叩门,待到木门上那巴掌大的小口被人拉开时,他才操着一口流利地北境语与屋中人交流起来。
谢樽和赵泽风不会说也听不懂,只能在他身后陪着张笑脸。
说了半天,谢樽觉得桑鸿羽嘴皮都要冒出火星子时,那扇木门终于被打开了。
门中一个年轻的女子正警惕地看着他们,而那个小女孩站在她身后,紧紧拽着她的衣角,眼中满是害怕。
桑鸿羽神色不变对她们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率先迈步踏进了屋内。
片刻之后,泥土垒成的炕旁,五人围坐一圈,看着中间咕嘟咕嘟冒着大泡的奶茶相顾无言。
将那女子递来的咸奶茶端在手中后,桑鸿羽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两颗品质尚可的玉珠递到了那女子手中。
谢樽看见她接过珠子后,浑身上下霎时松懈下来,脸上也浮起了一丝有些疲惫的笑容,又为几人添满了奶茶。
但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便皱着眉瞪了谢樽他们一眼,然后一脸焦急地拽着她的衣角,闹着将她拖到了隔帘之后,然后嘀嘀咕咕地说起了什么。
谢樽瞟了桑鸿羽一眼,桑鸿羽立刻会意,仔细地听着她们压低的声音。
三人在那屋中坐了没多久,最终拿到了一小捆用干草栓起的牛肉干,然后被礼貌地请出了木屋。
驱马走出去没多久,赵泽风长舒一口气,终于又出了声:
“真是憋死我了,你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我硬是一个字都没听懂。”赵泽风说罢,回头看了一眼木屋,发现那小姑娘仍在暗中观察着他们。
见状,赵泽风顿时看着她扬起了一个十分友好的笑来,然后成功将对方吓了回去。
“不过我倒是看出来了,她们家里男丁不在,但应当刚走没多久。”
“嗯。”谢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然后转头看向桑鸿羽问道,“刚才她们在那帘后说了什么。”
桑鸿羽闻言沉默了一会才道:“那姑娘不放心我们,说‘哥哥走时让她们见到虞朝人就跑,把他们赶出去吧’。”
“然后呢?”赵泽风也凑了过来。
“她母亲回应她‘那两颗漂亮珠子可以换很多粮食,那样就算冬天耽搁了迁移,牛羊冻死了,我们也能熬到春天’。”桑鸿羽轻声说道。
如霜的月光之下三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桑鸿羽抬头看向那轮弯月,在心中长叹一声。
其实他还没说完,那姑娘最后还问了一句:“那这样就可以把妹妹换回来了吗?”
这样的事太过常见。
北境贫瘠,牧民们竭尽全力生存,但一场提前到来的雪,就可以让他们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
为了活下去,将子女卖给权贵或是虞朝人都已是常事,或者可以说是幸事。
很多时候若是不能及时回到部族,被雨雪困在某地,又牛羊尽失,他们甚至会将最小的孩子杀死,以此供养全家。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再让他们知道了。
从遇到那户人家后,三人一路往东北方走,随着逐渐接近十六部王庭,路上遇到的北境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他们尽力避开这些北境人,一路隐匿行踪。
在三天的悄然跋涉之后,三人终于发现了一队人马。
“是粮草。”谢樽爬伏在低矮的山丘之后,看着那队拉得很长的车队悄声道。
这队粮车正往他们来的地方去,除了几车粮草,背后还跟着几十头牛羊。
“我们在此分头行动吧。”谢樽看着这队人马,立刻作出了决定,“阿风,你跟着他们,待他们安营……”
谢樽停顿了一下,随后眼中的波动消散,他微微启唇,吐出了一个冷淡的音节:
“烧。”
“这队处理干净后,在这外围继续蹲守,若再遇到粮队便继续烧,但切记不可再深入,三天内必须离开。”
“那你们呢?”赵泽风皱眉问道。
“继续往里走。”一看赵泽风的表情,谢樽便知道他想让桑鸿羽留在这儿,自己跟着他走。
“我不会北境语,若没有鸿羽会很麻烦。”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语言不通,他北境寸步难行。这几个月来呆在太原,他居然也没想起来去学一学,这次结束了,必须尽快将此事提上日程。
“好吧……”赵泽风听他这么说也只好妥协了,“那你们保重,万事小心。”
“嗯,你才是,只有三天,千万不可久留。”
赵泽风只有一个人,若是在此地活动过久,被人抓住了行踪,对方呈合围之势,他必然是跑不掉的,届时被人生擒,可就要出大麻烦了。
就算这片草原再怎样有动人心魄的美丽,在这样一片不见尽头的明绿中跋涉,也是十分消磨精神的一件事。
越到后面几天,谢樽越发沉默,他强打起精神,听着桑鸿羽教他一些日常常用的北境语,机械地将它们记在脑中。
那么多天过来,他们离王庭已经只剩下百余里的距离了。
但除了小队的游骑,他们再没有见过其他军队西行。
谢樽坐在山坡上,就着冷泉将干粮饼囫囵吞入腹中,他看着眼前起伏和缓的山地,渐渐陷入沉思。
难道是他想岔了?十六部这次依旧是按部就班地往东部行军,没有另辟蹊径的想法吗?
但是那些运往西边的粮草,实在是算不上少。除了刚开始遇到的那一队外,他和桑鸿羽行进过程中又陆陆续续地遇上了五六队、
那些粮草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就在谢樽刚准备再掰下一块压得根石头似的饼时,桑鸿羽忽然将他扑倒,推入了一旁的深草之中。
粮饼滚落在地,谢樽立刻警戒起来。
“有斥候。”桑鸿羽附在谢樽耳边小声道,他微微直起身,将半人高的青草剥开,示意谢樽往远处的山坡顶上看去。
桑鸿羽刚刚说罢,一声悠远的号角声起,如同鹰嗥,响彻高天。
谢樽伏在草中屏住呼吸,亲眼看着数面银蓝的大旗自山坡后升起,上面银色的乌鸦图腾在阳光下闪出炫目的光芒。
掌旗者站在山顶,将银旗高高举起,口中喊着似歌非歌的话语。
银旗猎猎飞舞,他们驾着马自山坡上奔驰而下,旗面的震荡之声与号角相和,瞬间响彻原野。
而在他们身后,大片的北境士兵越过山坡,如一片翻涌的黑云一般涌入了谢樽面前的这片低地,离他们不过咫尺之遥。
“是必兰真……”桑鸿羽脸上血色尽失,压着谢樽埋入了草中,声音带着颤抖,“快走,立刻回去。”
这旗他认识,银鸦是兰氏部族的图腾,而且那数面大旗上的蓝色泛金,色相如天,那是兰氏部族首领——必兰真的军旗。
必兰真?
谢樽闻言也顿时瞳孔一缩,手中的青草被攥成一团。
“人屠”必兰真是前任安车骨王座下四将之一,性情残暴,好人肉血酒,世人谓之“野狗人屠”。
传闻中说他治下军队行如鬼魅,寂静无声,军中的每一面战鼓都由人皮制成,且日日用鲜血浇灌,鼓声沉闷阴森,可引崩雷。
自从呼延野逝世后,必兰真就成为了十六部第一大将,若他走了西部战线,几乎可以直接说明,十六部此次意在燕山。
若是更进一步……那便是破杀雁门,直捣太原。
谢樽咬唇看着逐渐聚在下方的军队,轻声问道:“你觉得我们现在……跑得出去吗?”
山坡之顶青草短疏,在这原野之上遮不住他们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