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179)
在他告天下的那出剧本中,文帝死于一场寒门掀起的惊变,而他救驾来迟,文帝与众皇子皆已身死,他只得接替兄长之位,担兄长之责。
这些年来,陆擎洲每年皆为兄长守墓三日,也从未放弃过寻找昭文之变中“失踪”的王子皇孙,这面上功夫做得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如此一来,当有人站在中正殿上,当着众人的面高声说出“恭贺陛下夙愿得成”时,纵使陆擎洲脸色几经变换,却也只能笑着应下。
到这一步,一切都还和最初的计划一样。
原本陆景渊回到长安时东宫虚置,他纵无实权,众人却也仍能称他一句昭元太子。
而此等情势之下,一些多年来仍念先帝的旧臣甚至可以重振旗鼓,让陆景渊重新入主东宫,但意外出现了。
不知道是不是陆擎洲事先察觉了什么,在陆景渊回到长安前一月,自陆擎洲登基以来,虚置五年之久的东宫,居然迎来了新主。
今年除夕,辰王陆景潇受封懿德太子,入主东宫。
这件事的结局自然没有任何意外的是陆景渊退了一步,不过对于此时的陆景渊而言,昭元太子也好,秦王也好,都没有任何分别。
茶楼中分外喧闹,谢樽垂眸轻轻抿着手中冲泡粗糙的茶,心底纷乱如麻,直觉得脚下发痒,恨不得下一刻便能回到长安。
“喂,喂,想什么呢,跟你说了半天你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桑鸿羽有几分不满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啊,抱歉,打了会儿瞌睡。”谢樽回过神来应道。
“叫你休息你不听,算了……你要是实在不舒服,今日我们便在这歇下吧,反正前些天赶得太急,如今时间还算充裕,歇上一天……”
“不,不必。”没等桑鸿羽说完,谢樽便打断道,“只剩半日路程了,我们早些启程,明日一早便能进京。”
闻言桑鸿羽沉默半晌,最终将盘中剩下的花生尽数倒进了自己嘴里:“也行吧……”
真不知道到底在着急些什么,还怕那必兰真的脑袋烂了不成?
第129章
当屋檐撒上碎金, 长安城一如既往地喧闹了起来,这十年如一日的场面即使历经盛衰也难以改易。
谢樽就好像最普通的旅者一般,穿着灰蓝布衣, 惊叹般地仰头看向那城楼之上悬挂的巨大牌匾,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谢樽的记忆中, 长安两个大字已经变化了三次,或由于老旧,或由于时局更改。
天才刚亮没多久, 城门前便已车水马龙, 谢樽相貌出众, 一身气质风雅矜贵却又难掩肃杀,在城门前站了没一会儿,便已经吸引了数道好奇探究的目光,他对此视若无睹, 收回视线泰然自若地交了进城的银钱。
“好了?”桑鸿羽接过他手中印了红印的薄纸端详道,“只有你一个人的?”
“把你令牌拿出来就好。”谢樽说着, 将架在自己马后的木匣放到了桑鸿羽那边, “先放你那儿吧。”
如今天下太平,帝位稳固, 出入长安的人不知凡几,入城时的检查说严也严, 要说不严, 那也确实不严。
至少桑鸿羽刻着玄焰二字的令牌一出,是没人会来搜查他们的行囊细软的。
进了长安,谢樽又不像先前赶路那般着急了, 他打听好了武安侯府的方向,与桑鸿羽一道往侯府走去。
就在绕过几片街坊走上大道时, 前方一列车队呼和着走来,街上的行人顿时作鸟兽散,轰得一下便散在了两边,等着这支车队经过。
谢樽抬眼看向他们来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
那是东宫的方向。
“又是送去秦王府的?这都连着三日了,那东宫里头都得被搬空了吧?太子能乐意?”
“这可是陛下下的令,况且,那里头的东西不本来就是秦王的。”
“嗨,话怎么能这么说,那东宫里头的东西可不跟着人跑,自然谁是太子便是谁的了。”
“你说得倒也在理……”
听着这些话,捏着缰绳的手微微发紧,眉头却是放松下来,面上半点不显。
“秦王?咱们大虞什么时候多出个秦王了?”桑鸿羽也听到了周围的议论,有些疑惑地凑到谢樽耳边问道。
“……”谢樽一时无言,眉宇间浮上无奈,“合着我这一路过来打探消息的时候,你是真的只顾着吃半点没听?”
“对啊。”桑鸿羽一脸平静,好像此事是理所当然一般,“这些事不向来是你最擅长的吗?不一直都是由你负责,有你在我管了做什么。”
谢樽愣了愣,随即敛眸轻笑一声:“也是,以前……这些事都是由我负责。”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他刚到冀州时的事了,他经历了太多事,却仍有人像过去那般,好像一切不曾改变。
“先帝时的昭元太子前些日子回来了,听说陛下待他极好。”谢樽简洁地说道。
旁边有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大着嗓门插入其中:“哎哟,瞧你们的样子是外地人吧?咱们陛下待秦王那何止是好啊,简直是如珠如宝。”
“兄台慧眼,我兄弟二人确实是外乡人,此番初来乍到,不知这是……”谢樽扬起恰到好处地笑,眼神落在了经过的车队身上。
“你们来得还真是巧啊,最近长安城里可有不少有意思得事,可看的热闹不少,来来来,咱们靠边,我来给你好好讲讲。”
这位大哥热情得很,知道的又着实不少,一副大嗓门说书似的讲着有关昭文太子的事,不一会,身边围着的就不止谢樽和桑鸿羽二人了。
剔除那些夸大的艺术成分,谢樽理出了此番缘由。
陆景渊封了秦王,自然是得住进秦王府的,但陆擎洲似乎是觉得普通王府不足以体现他对陆景渊的愧疚之情,于是派遣数千工匠,连夜打通两座王府,将其装潢一新,各类珍宝流水一般地送入秦王府。
前些天又不知怎的,说是怕陆景渊念旧,又下旨让懿德太子陆景潇把东宫里那些旧物都打包送到秦王府上去了,连着送了两日都没送完。
“要说那秦王府啊,怎一个气派了得!比起东宫犹有过之,听说府中聚有一仙池,其上琼楼玉宇,丝管纷纷,美女如云……”
“……”这未免太夸张了点吧。
谢樽见他说得高兴,完全顾不上他们,便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带着桑鸿羽迅速挣扎出了人群。
“铺张浪费,奢靡至极,陛下什么时候也喜欢上这种作风了?”桑鸿羽皱着眉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眼神中并无探究,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是啊,什么时候呢?”谢樽垂眸轻叹,“不过这长安城里,最不值钱的便是珍宝了。”
“走吧。”
达官贵人们的府邸皆相聚不远,越往里走,烟火气便越是稀薄,即使他们已经在外面晃悠了不少时间,等到了武安侯府前时,仍是没到下朝时间。
前来应门的人谢樽并不认识,那人与桑鸿羽攀谈几句,不一会便有一人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是如今赵泽风身边的副将赵停林。
谢樽认识赵停林,虽然那时赵停林并不起眼,谢樽与他也并不相熟,但不论如何两人同处一营,打上照面时仍是能招呼几句。
“怎么到的这么早?”也不知赵停林是遇到了什么事,燥得脖颈通红,脑门上还有一层薄汗,“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在信函里也什么都不说。”
“若非念及当年同袍之谊,侯爷定然是不会批复信函,让你离开驻地回京的。”
“事关重大,不便在此细说。”
两人攀谈间,赵停林也注意到了一旁背对着他站在大门前的修长身影,他渐渐止住了话头,用眼神询问着桑鸿羽。
桑鸿羽愣了一下,才发现谢樽居然不在身边:“喂,谢樽,看什么呢,走了。”
听见他的喊声,谢樽收回了看向巷尾的探究视线,转过身来对上了赵停林震惊的神色,嘴角微微勾起,璀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