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虐文里病美人太子(204)
宋北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叫了方循来:“剩下多少弹药?”
“用了大半。”方循很有分寸地回答,他望了眼天色, 接着说,“我们突袭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漠狄, 天已快亮, 若是漠狄大军合围来救, 怕是不好撤退。”
宋北溟看向都越。
都越一直在分辨着风雪里的气息和大地震动,他神情并不像其他主将那么轻松,谨慎地说:“我瞧着风雪还会加大, 要不了多久雨雪便会越过定侯山。若是来路积雪严重, 我们撤退会受影响, 马也不好跑。”
宋北溟在不知不觉中与燕熙越来越像。若在从前, 他已拿定主意之事, 会毫不留情地驳回下属意见。他在从前那五年间做的都是极危险的事, 靠的是杀伐决断和赏罚分明, 属下对他的忠诚是在恩威并施里积累起来的。
宋北溟发现燕熙更擅长于借力和借别人说话。燕熙很少在议事时直接下令,可燕熙即便说的少,议堂里始终有一根线,稳稳地拽在燕熙手上,再众口难调的事,最后总得达到皆大欢喜,于是后续的事务办起来也事半功倍。
燕熙下属的忠诚更多的是来自心悦诚服。
温和与平静也可以成为利器,这是燕熙在耳濡目染间教他的。宋北溟在浓重的血腥味和皮肉的焦味中抬手压在鼻尖,他好想念燕熙的味道,“枯”在这一刻蠢蠢欲动,如果不是有着荣的安抚,“枯”在这凶残的战场上被激起原始的邪恶,那种与世沉沦的破坏欲又要卷土重来。
宋北溟感到可惜,应该像燕熙那样,留一方帕子在身上,带上燕熙的味道。
他看向属下,汉崎和施远从方循和都越的答话中已经冷静下来。
“我们只有两万人,不宜久战。”宋北溟拂落肩上的雪说,“漠狄是大靖属地,我们还会再来。打孩子不必急于一时,漠狄终将回朝。”
天色破晓。
苍龙军长刀入鞘,战马前膝高抬,宋北溟一骑当先,两万得胜军凯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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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市酒楼。
卫持风去扶紫鸢,可紫鸢伤势太重,竟是扶不住。
“鸢姐,得罪了。”卫持风把人抱进怀里,转头见燕熙正瞧过来。
“她伤得重,要不惜代价救人。” 燕熙神情风轻云淡,似乎伤势不重,“立刻带她回去。”
卫持风看着燕熙受伤的手。
“我无碍。别人带着她冲不出去,救人要紧。”燕熙除了脸色苍白,瞧不出其它不妥,稳声说,“这里还有许多暗卫,你放心。”
卫持风咬牙抱着紫鸢,冲出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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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走出厢房,站在高高的楼梯尽头。
楼下的打斗还未结束,不时还有飞檐走壁的刺客想来袭击他。
他一身白衣沾血,如雪里绽放红梅,他受伤的手垂在身侧,虽然用布条绑还,还在滴血。
燕熙能闻到血里浓郁的“荣”,他眼中的红色起起浮浮,右手捏着的帕子微微收紧。
忽地心中微动,他又撕了布条给自己手掌绑上。
这血不能浪费。
酒楼里拼杀激烈,燕熙似无觉般,柔弱地站在最显眼的高处。
暗卫全向他集结而来,漠狄杀手碰不到他一片衣角。
普通的高手根本不必他出手,他在众人面前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沾凡尘的小公子。
杀手的血溅了一路。
白色的靴底踩上去,立刻浸红了,燕熙露出厌恶的神色,停了身形,收回脚步。
他面颊上的血迹未拭尽,浅淡的红色不似沾了血腥,反倒添了几分娇艳的意味。他似永远干净,又永远美好,浅淡的神情透着无辜。
酒楼的窗户大多被打破,北风蹿进来,在楼里头打转。
有北风拂过燕熙鼻尖,他在某一刻闻到了什么,忽地浅浅地勾出笑意。
他温柔地望着酒楼大门,见到身穿黑色铠甲的高大男人挟风而来。
燕熙倏然绽出笑意,看着他的将军在杀斗中如入无人之境,然后在对方停在他身下的阶梯时递出手说:“欢迎回来,我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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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心都要被撕碎了。
他不眠不休地赶回来,独自一骑穿过定侯山三十里阴森的谷道时,想的都是微雨。
他努力安慰自己微雨会没事,结果在看到燕熙那一刻所有幻想都破灭了,他的微雨一身是血。
月神被迫从月宫出来,到地狱渡劫了。
宋北溟第一次感到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加诸在燕熙身上的每一刀仿佛都砍在他的身上。
他要痛死了,接住了燕熙伸过来那只干净的手,很轻地问:“受伤了?”
燕熙被宋北溟有力的手安抚到了,他一直强行忍耐的血沫再也抑制不住,噗的一口血呕出来。
天晕地转的眩晕早就令人难以忍受,他终于不必在外人面前强撑,也不必自己走下那令人生晕的楼梯,他露出自己的虚弱来,疲惫地笑了声说:“嗯。”
宋北溟一把将人接住了,捞膝抱在怀里。
微雨,你真的要杀死我了——他想说。
他从未感到过这种痛,在这刹那间他痛恨世间的一切。
五年前,父母去世时他知道的最晚,他在得知消息之前就被反复暗示事情不可挽回,是以他没有那种被生吞活剥的挣扎。
可是此刻他要被杀死了。
这世间为何如此修罗,要这样对他的月神?
宋北溟把人抱在怀里,不敢重也不敢轻,他很快发现燕熙的手臂和手掌上绑的布带,说话时声音都发颤了:“痛吗?”
燕熙没有说不痛,而是嗅着宋北溟身上的气息说:“定侯山北下雪了?”
“是。”宋北溟答,“雪势一路往南,一会就该到西境了。”
宋北溟速度很快,转眼便出了酒楼。
燕熙眼皮沉重,看到雪花绽在空中,很轻地扯了下嘴角:“下雪了。”
“从漠狄来的雪。”宋北溟贴着燕熙的额头说,“不要睡,周先生在候着,小夏先生也到了,我的微雨不会有事的。”
燕熙累且困,缓缓闭上眼,又被宋北溟喊醒。
北原王府和东宫的暗卫死命护着两个主人,宋北溟在上马前说:“一个不留。”
众人如芒在背,肃然应声。
北风惊雪如箭腾出,宋北溟一路叫着微雨,不让燕熙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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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宅里早得了吩咐准备好了药和净水,周慈和小夏先生看到燕熙时骇得脸都白了。
燕熙被送进竹宅时,连唇色都苍白了。
他见着周慈,目光已经很难对焦,他很轻地拉住了周慈的衣袖,示意周慈看他手上带血的布条。
周慈在那一刻脸色刷地煞白,他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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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宅里摒退了无关人等,内院里水和药像流水一样的送进去。
里头两个大夫,宋北溟又凡事亲力亲为,望安在里面帮不上忙,外头又有温演和韩语琴在张罗。望安年纪最小,哭红了鼻子,见里面又端出来血帕子,忍不住用力地抽泣起来。
有人停在他面前,说:“不许哭。”
望安惶然抬头,看到的是梅筠。
梅筠大约是急赶来,连官帽和官服都没来得及换,此时官帽歪了,官服也乱了,他站在雪地里,官帽上一层雪,眉毛和鬓角也挂着争,袍摆和皂靴沾满泥泞,脸色异常冷峻。
梅筠看望安又要落泪,加重了声说:“殿下不会有事的,不许哭。”
五年前望安在皇子所当差时,时常与梅筠打交道,他因着燕熙与梅筠决裂之事,很长一段时间不给梅筠好脸色看。直到来了西境,在总督府里时常照面,又看燕熙对梅筠不再冷言冷语,望安才偶尔与梅筠打个招呼。
但私底下说话是没有的。
时隔多年,梅筠又像当伴读时那样来管束望安,望安一时怔住,竟是想张口反驳。
梅筠苦笑一声,知道燕熙身边的宫人都厌烦他,他在这些曾经喊他公子的人眼里,身居高位、正二品大员皆无意义,他始终是那个不懂疼人的负心汉。
梅筠摘了官帽站在阶梯下,这已经是他能走到最近的位置。就像皇贵妃走的那夜一样,他被不留余地地拒绝了,再也没有机会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