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97)
赵珩玩笑道:“我本乘兴而来,何必见卿?”
又道:“若其中有可堪大用者,错过何其可惜,”弯了下眼,“去吧,抚仙。”
崔抚仙垂首,郑重道:“多谢陛下。”
赵珩看他俯身的姿态,居然意外地看到了点崔平宁的影子,笑着说:“抚仙方才提到锦衣侯,不知府上可有画像。”
“有,臣……”
送您过去还未说完,赵珩便道:“遣一侍从陪我。”
皇帝如此说,崔抚仙只好道:“是。”
便令近侍引赵珩过去。
香阁在崔府正北方向,距离正厅有些遥远。
四下寂静,松柏森森,少闻人声,只门外有两个守卫而已。
赵珩偏头对韩霄源道:“你在外面等我。”
“是。”
近侍推开门,请赵珩进入。
而后,又小心地从外关上门。
崔氏另有祠堂,故整个香阁只有崔平宁一人的画像。
画像悬在前方墙上,画布足有十尺长,画中人比照崔平宁而画,与其本人一般高。
赵珩抬头,正与画像相对。
将军红甲,烈烈如火。
赵珩眸光微凝。
这幅画显然是在崔平宁盛年时所绘,青年将军锋芒毕露,锐意与杀气都不加掩饰,英姿凛凛,如见真人。
赵珩上前几步,寻了个最好的位置观之。
画像中人未笑,但或许是画师画技过于高超,竟描绘出了锦衣侯几分神态,望之,唇角似有点张扬自傲的笑意。
赵珩也忍不住扬唇。
“咔。”
身后似有响动。
赵珩并没移开视线,只淡淡地问:“是谁?”
那抹阴鸷的、冷冽的、又带着说不出的滞黏的视线,这次毫无阻隔地落在他颈上。
第六十六章
无人应答。
只是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从他的脖颈一路下滑, 仿佛一只手,顺着脊椎肆无忌惮地游走、把玩。
视线灼灼,刺得脊椎麻痒非常。
赵珩嗤笑了声。
在这挥之不去又如影随形的注视下, 赵珩抬手, 缓缓伸向画像上, 青年将军飞扬英锐的面容。
目光陡然转阴,死死地黏上他的指尖。
赵珩忽地想起上一世他行军时,曾带兵路过水泽,看起来不过是清澈见底、恬静无波的一汪水,倘有人、马不慎踏入,水底深达数丈的污泥便立时将其包裹。
越挣扎越紧。
越挣扎, 陷得越深。
赵珩扬唇。
崔平宁的脸近在咫尺。
他与锦衣侯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除了年岁尚轻时,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下手没轻没重往彼此脸上打之外,赵珩还从未用手碰过崔平宁的脸。
放在旁人眼中,至少,放在这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赵珩的人的眼中,皇帝的举动, 实在不像是在对自己亲如兄弟的至交。
会有人,在自己的故友死后,以指去抚摸触碰画像上亡者的容颜吗?
赵珩垂眸, 长睫轻轻压着, 神情说不上伤感,面上极宁静,几分怅然与豁朗交织。
是一种自然的、习以为常的, 外人无法插-入的亲密。
注视着赵珩的视线越来越暗。
就如同上一世,崔平宁之于赵珩, 齐国贵胄虽不似燕国那般恪守礼法,可亦身份分明,崔平宁纵是公子好友,依旧是臣下,却,日日跟在赵珩左右。
甚至在赵珩受伤时,直接扯开赵珩的衣袍!
目光黏在指尖,滞重而阴冷。
赵珩猛地回头。
瞬时,一切消失不见。
赵珩扬唇,大步向外走去,推门而出。
韩霄源在外垂首等候,见赵珩出来,快步去迎,“公子。”
赵珩点了下头,对崔抚仙的近侍笑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一声,我今日已尽兴,便不多留了。”
这是不要崔抚仙来送的意思。
一来一回又要折腾不少时辰,他无事,倒不如令崔抚仙多看看学子的诗文。
不过,赵珩心道:此举到底不公,无非是应对世族把持科举的,无可奈何的权宜之法而已。
心绪流转。
近侍连声道:“是,是。”
恭恭敬敬地送赵珩出府。
待上马车,韩霄源轻声道:“陛下,池公子方才托人来说,请见您一面。”
“见朕?”赵珩以为池小苑要问案情,很有几分疑惑,“你没同他说,明远有官员正在清查,他兄长不日就会被放出?”
且池林已从刑部大牢被送到大理寺,为防止有人灭口,有护卫日夜看护,比在张氏树大根深的明远还安全不少。
“回陛下,这些话奴婢俱告诉池公子了,池公子感激非常,深觉无以回报陛下,”韩霄源顿了顿,犹豫着开口,“所以才欲求见天颜。”
赵珩虽接手了这烂摊子,却不是什么事都要管——其中就包括情债。
况且听池小苑和韩霄源的意思,乃是皇帝对池小苑见色起意,只是还未来得及用强,但多有纠缠。
池小苑不胜其扰,出去躲了数月,若非兄长出事,他也不会来求皇帝。
现下诸事业已办妥,池林安然无恙,且马上就要出狱,以池小苑对皇帝的厌恶,该避之不及才对。
赵珩懒得探究为何短短几十日就让池小苑心意大变,“告诉他,他兄长无恙关乎国法,而非人情,他不欠朕,无需想着如何报偿。”
韩霄源道:“是。”
即便知道陛下性情不同以往,依旧有些纳罕。
当日池小苑执意不肯,陛下不愿意罢手,而今池小苑甘愿侍奉,陛下却兴致全无。
韩霄源自小就净身入宫,对情事可谓一窍不通,只觉人心古怪,倘唾手可得,反倒不屑一顾了。
犹豫了下,又说:“只是,奴婢等发现,似还有人盯着池公子。”
赵珩漫不经心地问,“谁?”
不等韩霄源作答,便听皇帝轻笑了声,虽是疑问,可预语气笃定,“姬循雅的人?”
当真是活了两世的人,有如鬼类。
阴魂不散。
绕在颈上,越收,越紧。
窒息难捱,却又,无法反抗。
被这样细密地,一举一动都要监视着,赵珩虽有恼火,但更多的则是,生出了难以言说的亢奋之感。
韩霄源头垂得更低,“是。姬将军的人盯得极紧,池公子又年岁尚轻,喜怒皆挂在脸上,心思为人所知。”
赵珩霍地抬眼,“你的意思是,池小苑的心思,姬循雅知道了?”
“若姬将军的人回禀得详细,奴婢以为,将军已明了。”
赵珩一惊。
无论是此世,还是彼世,姬循雅都不是很有耐性的人,大权在握,不容置喙,这种人想做什么,立刻就要去做,本就不需要太多耐性。
上回俩人分别时俱有怒气,姬循雅能忍着几十日不来同他“叙旧”,除了公事繁杂的缘故外,赵珩都要感叹一句姬将军耐心渐长。
忍了月余,今日堪堪在他面前露了行迹,但依旧未出现。
明明已忍耐到至极,又要自虐般地捱着,如一张被拉到了极致的弓,弓弦死死地绷着。
只等——“嗖”地一声箭出角弓,直中猎物要害。
或者,生生绷断!
赵珩立时道:“去池小苑那。”
他与姬循雅两个人你来我往勉强算得上满足别样嗜好,乐在其中。
赵珩乐在其中。
帝王登基后,除却堆积成山的国事要处理,在偶尔可得喘息的余暇,赵珩最喜欢的两件事,一是狩猎,二是驯马。
狩猎不同于皇族每年秋日的围猎,猎物早已养好,四处俱以木栏铁网围起,圈出偌大的一块野地,供宗亲大臣骑马弯弓射猎取乐。
狩猎要等,仔细地探查到野兽的踪迹后,慎之又慎地等待。
等待猎物出现,一击毙命。
射出箭只需要须臾之间,而等待,往往需要数个时辰,乃至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