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5)
血线滑落。
姬将军似乎被这几滴血吸引了注意力,静默须臾,反问道:“谁说臣要挖坟掘尸?”
赵珩道:“陪都盛传将军欲要挖坟,原来是朕误会将军了,将军是对太祖一片仰慕之心,只为见太祖一面。”
手指轻轻在他唇间点了点,好像在提醒他谨言。
姬将军收回手,二指一捻指尖血迹,漫不经心地说:“明知道臣要挖坟掘尸,陛下做的孝顺儿郎,若是太-祖泉下有知,当如何呢?”
赵珩心道,朕若是早知道,先不放过的就是你们姬氏一族。
前有姬循雅,现在有来了个不知名的姬将军,他难道先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挖了姬氏的祖坟吗!
“太祖泉下有知,定然为有将军这般忠臣良将而,龙心甚慰。”赵珩答。
姬将军无言几息,下一刻,却听赵珩笑道:“将军既是为保驾而来,眼下奸臣业已伏诛,不知将军何时护朕回宫?”
姬将军的目光倏然变了。
他也笑,“陪都不好吗,陛下。”
赵珩弯了弯眼,他很爱这样笑,“陪都景色宜人,但偏安一隅,长居陪都,北方恐会生变。”
从皇帝身上的伤来看,他是被人灌了毒酒,其目的唯有一个,便是,绝不能将皇帝留给即将到来的姬将军!
姬将军起兵的旗号是保驾,就说明,他还未控制整个昭朝,天下尚未归心。
而姬将军选择亲自来见皇帝,而不是令手下将军过来处置,从一开始,就证明了赵珩猜测是正确的。
这个反贼头目需要天子,至少在皇帝自愿禅让,他选出新帝之前,他都需要皇帝存在。
而赵珩以皇陵所在为交易,则能保证,自己活得再久一点。
方才种种,不过是一个新权臣对皇帝的威慑。
但赵珩也很奇怪,这位姬将军居然有闲心和他说了这么多话。
皇帝本就身体羸弱,又服下剧毒,赵珩能在震痛下和姬将军打机锋已是韧性惊人了。
他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如他所料,姬将军一把接住了他。
他整张脸几乎都在将军的掌心中,污血从唇角涌出,滚入姬将军掌心。
姬将军手指小幅度地攥了下,似乎在嫌弃这血污浊。
血液顺着他的腕甲汨汨流淌,染红了铁甲上的花纹。
此时已是傍晚,金乌将沉。
皇帝单薄的脊背在发颤,是个马上要死的样子。
仰面时,霞光落入皇帝眼中,如一团烈焰燃烧。
赵珩笑,恰如个圣明君主对待臣下般,温言细语。
却不容置喙。
“有劳爱卿。”他说。
第四章
赵珩再醒来已是翌日。
赵珩尚在半昏半醒间,痛楚连绵不绝,他疼得闷吭一声,睡意散去了大半。
赵珩缓缓睁开眼。
一片漆黑。
嗯?
赵珩又眨了眨眼,再睁开仍无半点光亮。
他抬手,朝自己的眼睛摸去,触之只觉异常冰凉柔滑,不是皮肤,而是,他捏了捏垂下的料子,而是一条黑绸。
黑绸被缝成了条中空带子,内里放着解毒化瘀血的药材,敷在他眼睛上凉意徐徐,却不觉得刺痛。
想来是昨日他昏过去后,姬将军命人给他敷的药。
赵珩一手玩着脸上绸带,一手往身下摸。
他对自己下手没轻没重,一寸一寸按过去,碾得掌下皮肤泛起了层红。
赵珩心道伤口少有。
多是被大力拖拽撕扯所致的挫伤,伤处皆上好了药,包扎得极妥帖。
赵珩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意料之外的药味滚入口中,酸涩交织,苦得他皱眉。
连皇帝被瓷片割破的嘴唇都用了药,赵珩随口感慨一句:“好心细的大夫。”
话音出口,哑得连赵珩自己都怔了几息,自昨日醒来后他就滴水未进,又和姬将军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眼下喉咙火燎般的疼。
周遭寂静,无半点人声。
赵珩缓了缓,勉强撑着起身,欲这么瞎着下床,试试能不能摸到杯茶。
赵珩腿不动则已,一动就……
赵珩直挺挺地砸回床上。
根本动不了!
他的腿本先前就没有知觉,赵珩躺着时双腿沉且冷,他本以为是毒素侵体所致,不料他一动,就听到了一阵响动。
“哗啦——”
是铁链碰撞的脆响。
赵珩绸带下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几分呆滞。
他不可置信地用手按上双膝。
原本该是膝骨的位置,此刻被一圈冰冷的缚具取代。
这副锁链做的极精巧,缚具与皮肤之间留了恰到好处的空隙,足够亵衣穿过其中,不至令玄铁磨伤皮肤,又不笨拙宽大,倘被缚者穿上外袍,不盯着瞧,难以看出他身上还戴着一副枷锁。
手指碾过缚具。
赵珩震惊。
这个造孽东西上居然还刻着花纹!
赵珩表情扭曲了一瞬,他一点一点摸过枷锁上的纹饰,感觉到手指下的花纹边缘张扬狭长,勉强能辨出是某种鸟的羽毛。
凰羽。
赵珩不猜都知道锁链上刻的是什么。
姬氏没灭国之前以燕为国号,燕人崇凤,其祭祀的图腾便是凤凰。
凤凰在燕国地位尊崇,与凤相关的图样纹饰便只有姬氏王族能用。
这幅缚具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赵珩当年觉得姬循雅无论发簪衣袍还是剑鞘马鞍,周身所用之物凡空白处皆有凤凰羽为饰已经够脑子有病了,不期数百年后姬氏的后人还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姬循雅要是还没投胎,一定会把此人引为知己。赵珩腹诽道。
时隔百年,他又被姬氏于小处上的极尽细致给震撼了下。
虽然权臣手中发号施令的傀儡皇帝要有做傀儡的自觉,被控制失去自由都是常事,但,赵珩喃喃:“绑着朕究竟有何必要?”
以他的身体状况,哪怕身上什么东西都不放,他都未必爬得出寝殿。
赵珩忍不住按了按眉心,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有人吗?”
回声出来。
赵珩:“……这不会是地牢吧?”
朕只是一个可怜的瞎子。
他抬头,落在脸上的阳光告诉他,他还没凄惨到被押入暗室囚禁。
“嘎吱——”
赵珩收声。
门打开,脚步声由远而来。
门又被从外轻轻阖上。
赵珩歪头,转向声音的方向。
他看不见。
来人却看得清晰。
乌黑的绸缎蒙在眼睛上,从耳边绕过,自后脑处系上。
或许是怕赵珩慌乱之中扯下绸带,贻误治疗,绸带被系成了个死结,余下的黑绸垂落,混在皇帝散下的长发中。
赵珩张口,“是谁?”
唇瓣开阖。
他唇上本没什么血气,却在眼上的乌黑映衬下,显出了几分颜色。
浓黑、洁白,还有,星点水红掺杂其中。
反差鲜明得刺目。
来人脚步未停,大步走到他面前。
药气扑面而来,赵珩下意识屏住呼吸,旋即又放松了。
倘若姬将军改变主意想杀他,不必用这么迂回的法子。
药味萦绕在鼻尖,赵珩自醒来后就一直被各种苦药熏着,觉得此人身上的味道也不难闻,苦中又带了点沉水木的香气,颇像赵珩生前亲自挑选过的一块沉木棺材板。
得不到回应,赵珩亦不着急,道:“这位,”他不知是男是女,思量一息,“爱卿,能否给朕倒杯茶?”
有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赵珩脸上,审视般地打量。
如同在衡量他所值几何。
赵珩微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再从容值钱点。
不至于被活活渴死。
这人看了他片刻,转身而去。
赵珩郁闷道:“爱卿,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就算要走,也先……”
他停住。
赵珩听到了茶注入杯中的水声。
须臾之后,他端着水回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