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84)
长睫低垂,却还悄然抬眼去看赵珩,又小心,又可怜。
赵珩无言了一会,勉强找出一个理由,“出兵在即,岂有岂可处罚大将之理?”
姬循雅闻言倏然抬眼,“陛下的意思是,若非将出兵,臣就要被按律法处置了。”
姬将军恐怕这辈子都学不会何为适可而止,赵珩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一把捏起姬循雅的下颌,道:“朕倒是想现在就治你的罪,奈何查遍律法,装傻充愣也算不得大错。”
姬将军以退为进,闻言低了头,再不言语。
因这个惺惺作态的模样,眼睫就显得格外长,睫毛尖黝黑得几乎泛起了点鸦青,小刷子似的,一颤一颤地蹭人心尖。
长睫下,漆黑的眼眸也无甚光彩,明明是双气势迫人的眼睛,偏生叫赵珩看出了星点委屈。
有,但又不多,是主人压制着,又刻意流露出的那点。
配上他清丽绝俗的脸,眸光潋滟,原本十分火气,也能叫皇帝生生降下去九分。
赵珩:“……”
他能和姬循雅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全靠姬循雅这张脸撑着。
尤其是在姬循雅学会装可怜后,于帝王更是攻无不克。
赵珩捏他脸的手不由得松了送,“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提起了太子?”
即便赵旻已作古多年的太宗皇帝,在赵珩口中,依旧是太子。
那个备受他喜欢疼爱的太子。
姬循雅眸光中有晦暗一闪而逝。
他掩藏的极巧妙,没让赵珩看出分毫端倪。
姬循雅柔声道:“臣出身微贱,朝野所共知,”他说的是英王的那封讨贼檄文,一面说,手一面往赵珩袖内伸,“本无福侍君,幸而陛下垂怜,得以侍奉左右,臣能侍君,已是陛下如天之恩,怎敢再奢求其他,故而臣心虽悲戚……”
美人乞怜的确令人神魂颠倒,但如果这美人满身煞气,能徒手将成年男子的脖子扭断就大不一样了。
赵珩示意他停,“你有话直说。”
姬循雅乌黑的眼睛盯着赵珩,“陛下缘何对赵……太子那般优容宠爱?”
赵珩简直莫名其妙,“废话,你都说他是太子了。”
他儿子他不宠爱,让他去宠爱谁?
姬循雅幽幽地望着他,道:“敢问陛下,何为你对太子眷爱疼惜,遍观史书而不得见?”
赵珩自醒来后自己和太子那朝的史书除了大事几乎不看,乍然听到这话,被腻歪得头皮发麻,心道太子什么时候学得这样腻人了。
见姬循雅目光愈发凄楚,可怜中又藏着一丝凌厉,无奈道:“一个孩子说的话你也要计较。”
姬循雅冷笑道:“寻常孩子的话臣自然不会计较,只太子身份尊贵,又是陛下最最心爱的皇后所出,臣想视而不见,奈何徒劳无功。”
赵珩方品出一丝怪异。
原来是为这个。
赵珩张口,本想直接告诉姬循雅哪里有什么皇后,只战事在即,这话甫一出口,却像是哄姬循雅的谎话。
不若之后寻个合适时机,他再详细道来也不迟。
赵珩静默一息,抬手将姬循雅揽入怀中。
俩人身形有些差距,幸而姬循雅愿意配合,武将身量高大精悍,却顺从地将将头贴在赵珩心口。
赵珩动作顿了顿。
他本意是揽一揽姬循雅的肩膀就算了,是个纯然的,表达亲近,却与情爱无关的姿势。
谁料姬将军顺势将脸贴上了他的胸口。
胸口随着赵珩的呼吸平缓起伏。
一下,又一下。
近在咫尺的,是心跳声。
姬循雅忍不住离得更近些。
这样近,赵珩却对他毫不设防。
只要他愿意,现在就能将一把利刃插入赵珩心口。
只要他愿意,亦能剥开这身算不得厚重的衣袍,在帝王的心口处,落下一个齿痕。
只有他可以。
赵珩浑然未觉,哄道:“无妨无妨,过些时日,我命郎官在起居注里加一句,朕对姬将军之宠信,亘古未有,可好?”
话音未落,赵珩忽然觉察到一点不对劲。
仔细点说,就是湿漉漉,凉津津的东西,蹭过他的喉结。
他缓慢地低头。
他与姬循雅茫然的眼睛对视。
赵珩深感无语。
他伸手摸到姬循雅的头发,向后不算用力地一扯,示意对方可以起来了。
姬循雅却一动不动。
姬循雅眸光深深,好似饿得饥肠辘辘的狼。
赵珩怎不知他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他本想说不该纵欲。
只姬循雅一眼不眨地望着他,倒令他说不出了。
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反扣住姬循雅的后颈,向前轻轻一压,含糊道:“轻些,也别太久。”
姬循雅呼吸一滞。
听帝王又道:“不日出兵,朕自去送你。”
姬循雅哑声道:“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
草木萧疏, 寒意料峭。
旌旗于风中猎猎作响,黑金旗帜连片,纵横十余里, 遮天蔽日。
帝王居高临下, 但见大军银甲熠熠, 生辉耀目,可夺日光。
纵然赵珩曾带兵征战多年,再见此情此景,仍觉心绪激荡。
他偏身端起酒爵,持杯送于姬循雅面前,“将军。”
姬循雅双手接过, 闻得帝王深沉的声音响彻耳畔, “朕在京中,静候诸将士大胜,凯旋而还!”
无论是赵珩还是姬循雅都不期二人竟有勠力同心的一日,姬循雅深深望着赵珩,道:“臣等定不辱命。”
言毕,仰头满饮杯中酒。
礼官挥下令旗, 刹那间,鼓角齐鸣,雄浑的乐声几可穿云裂石。
群臣诸将叩拜见礼, “陛下万年——”
呼声若山崩。
……
待回宫后, 赵珩先换了常服,而后立时入书房,与户部尚书议事。
征战不仅考验将帅之能、军士素质, 更是在比拼后勤供给,辎重输送。
凡动用大军, 日辄万金之数。
先前国库空虚,经过赋税改革,虽只第一年,但成效斐然,足可支撑大军征战。
只不过,除了军饷粮草外,还有其他开支,譬如工部呈上来的请拨款修筑十二州河工水利设施共计二百七十万——毕竟上次支出这笔已在十九年前,二百七十万算不得多,关乎民生,是决计不能省的。
这笔钱户部做不得主,要交给皇帝批示。
赵珩自然允准。
户部尚书又从袖子里取出另一封文书,道:“陛下,这是宗正寺感念时局艰难,自求削减宗室开支的书函。”
赵珩抬眼,这等取悦皇帝又赚得名声的好事宗正寺怎么不自己上折子,他接过文书,也不看,轻笑一声,“冯卿,莫要同朕拐弯抹角的,还有什么话,一并同朕说完。”
冯延年垂首道:“是,回陛下,宗正寺请求削减宗室开支,只是从前已多年未曾核查宗室人数,恐有错漏冒充,请批银八十万,核准人数后,再行削减。”
他听皇帝语气不明,似对宗室有些厌烦,故而说得直白,半点不为宗正寺遮掩。
果不其然,下一刻赵珩冷笑道:“宗正寺打算削减多少?”
冯延年道:“宗正寺怕一下削减太多会引得宗室动荡,请先削减十中之一。”
“去年开支多少?”
“回陛下,去年宗正寺账面上支银三百一十万。”
赵珩冷冷道:“账面上?”
冯延年听他语带怒意,很尽职尽责地劝了句,“陛下息怒。”
赵珩将文书往桌上一掷,“削减十中之一就是三十一万,却先向朕讨八十万,宗正寺这是来户部做梦了!你且告诉宗正寺,不,你传朕的旨意,就说宗正寺为克时艰,自请削减开支令朕心甚慰,但削减过半未免太多,看一百万就很好。”
冯延年瞠目结舌,“陛下?”
怎么就从十中之一变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