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65)
冷汗顺着脸颊淌下。
哒。
落到衣襟上,洇出了一圈深色。
静默许久,姬景宣才道:“没了?”
宗正惴惴回答:“回君上,再无其他。”
姬景宣温和地说:“卿还未告诉孤,赵珩许卿俸禄几何。”
宗正闻言陡然色变,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姬景宣面前,“君上明鉴,君上待臣恩重,臣绝无悖逆之心,若有,便,”
“夷三族,如何?”姬景宣含笑问道。
宗正听姬景宣这样说,便知道他与齐国使臣暗中来往的事情已自家君上知晓,顿时面色惨白,于地重重叩首。
额头被撞出伤口,鲜血横飞。
因为过于恐惧,宗正甚至忘了姬景宣与自己同姓同族。
唰。
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到宗正头顶,随着他不停叩首的动作向下滑落,又被鲜血黏住,沾在眼前。
因离得太近字迹模糊不清,纵然如此,在隐隐看见上面的几个字后,宗正瞳孔猛缩。
看内容是,那使节带给他的,赵珩的亲笔信。
他一把将信纸扯下,嘶声辩驳:“君上,臣不知此物从何而来,有人污蔑臣,有人污蔑臣啊!”
纸张被血浸透,又因为宗正用力的动作而扭曲褶皱,姬景宣只看了眼,便平静地收回目光。
幸好,赵珩的亲笔信他已经收起,宗正手中的那封是他后来命人誊写的。
姬景宣无趣道:“拖下去吧。”
这便是赐死的意思。
宗正脸上立时失去了全部血色。
马上有黑甲军士上前,轻车熟路地勒住宗正的双臂,“臣冤枉,君上——”随着人被向外拖,叫喊之声犹然不休,宗正两股战战,面无人色,莫大的惊惧之下,竟催生出了一点胆气,嘶吼怒骂道:“姬循雅,你暴虐无道,日后定然不得好死!”
姬景宣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如条死狗般被拽出去的,与自己同出一脉的前二品高官,他觉得有趣,不由得轻笑一声,“孤已经不得好死了。”
临世几十载,他日日夜夜皆备受煎熬,在最最难挨的时日里,姬景宣也会疑惑,自己是不是早就死了。
他其实是恶贯满盈的怨鬼,不然怎么会堕入十八层地狱!
但,宗正早就听不见了。
书房彻底安静下来。
姬景宣从袖中取出赵珩的亲笔信,细致小心地摊开,仔仔细细地品味着上面每一个字。
这封信原本是要交给他的,但宗正不敢,他只好亲自派人去取。
信中赵珩用词极尽谦敬温和,还特意拿了半页纸来同姬景宣回忆往昔,他闭上眼,仿佛能看见赵珩站在他面前娓娓道来的模样。
片刻后,喜怒无常的君主猛地睁眼,目光怨毒地看向掌中的信,一把将书信投入烛火中。
火舌瞬间将纸张吞噬。
龙飞凤舞的字也在汹汹火光中扭曲,消失。
残灰纷纷落下,却被姬景宣珍重地,尽数以手捧住。
灰烬染脏了他青白若玉的手指,然而平时最终仪态的燕君却毫不在意,他抬手仰面,将掌中灰烬尽数送入口中!
这实在是诡异到了极致的场面。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苍白而清绝的男子端坐于席上,姿态古雅,令人挑不出半点错处,然而他淡色的唇上却覆盖着一层灰烬,又被主人舔舐干净。
入口苦涩至极,姬景宣将一捧纸灰视若无价珍宝,缓慢地,细嚼慢咽地,将灰烬咽下。
灰烬蛰得喉咙生疼,如吞刀刃,他却毫不在意,好像吞下的不是难以下咽的纸灰,而是甘甜无比的蜜糖。
他甚至不敢立刻吞咽,竭力将品味的动作延续到最长,仿佛这样,就能以唇,以齿,稍稍感受到写字人留下的丁点痕迹。
不知赵珩给他写信时是何种神情,是垂眸凝神想方设法用计来哄骗他,还是面带厌恶,又不得不写下这番温情脉脉的许诺。
于是姬景宣弯眼,觉得心满意足,又觉得不够餮足。
为什么赵珩不愿意亲手杀了他?
就连这封信,言词也是哄多于威胁,赵珩甚至不想,为自己送来一柄刀刃,令他用齐地所锻造的利刃自尽。
赵珩倒是送过他一把名为截云的剑,可惜当年被他在盛怒之下折断了。
赵珩杀过许多人,大多数都无足轻重,连他们都能被赵珩杀死,他却连这点荣幸都不愿意赐予自己!
上一世赵珩没有给他的厚礼,这一世更吝啬赐予。
姬循雅猛地回神。
迟滞的回忆仿佛在姬循雅脑海中延长了数百年,实际上却只有一瞬间。
赵珩绝不会,在此刻杀他。
并非帝王对他情深恩重,而是以赵珩最会权衡利弊的个性,绝不会冒着靖平军哗变的风险给他下毒。
赵珩想象中的激烈反抗并没有出现,姬循雅甚至没试图将蛊往外吐,或许因为蛊是活的,外面那层冰凉如玉的壳子化开后会立刻往人肉里钻,根本不给人取出来的机会。
姬循雅只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珩,眼底密布的血丝狰狞至极,可怖得如死不瞑目的恶鬼。
可一个人,还是姬循雅这种人,在疑似被下毒时,居然毫无反抗之意,实在过于古怪了。
但凡是人,皆向生俱死。
他却一动不动。
赵珩忽地产生了一种很荒谬的错觉,姬循雅对他憎恨不加掩饰,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会放过他,然而,然而,当赵珩真要杀了他时,他却不反抗。
仿佛,这是姬循雅期盼已久的极乐。
喉间的疼痛还在加剧,薄而锋利的唇线上扬,勾起一个嗜血的弧度。
姬循雅的手随着自己疼痛的加深而不断施力,他问,语气中却没有怪罪,“陛下,您给臣吃了什么?”
缺氧令赵珩的双颊迅速泛起了一层薄红。
赵珩喘了声,抬手,但没有去阻止姬循雅。
而是轻佻地摸上了对方轻颤的长睫。
细密的睫毛刮过指腹,有点说不出的痒。
姬循雅便配合地垂眸,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竟透出了些诡异的温驯。
皇帝温柔地回答:“毒药,见血封喉的剧毒。”
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姬循雅,寻常人听到这种话应该惊恐至极,应该逼问着赵珩解药的下落,以求一线生机。
但姬循雅没有。
他扯开一抹笑,他想说赵珩的命多贵重,赵珩是开国帝王,而今山河将倾,赵珩怎么可能因为他争一时意气,与他同归于尽,放弃挽江山于危亡?
但姬循雅最终只是缠绵无比地应道:“那,陛下与臣一起死吧。”
权当赵珩说的是实话。
他愿意,暂时听信赵珩哄他。
欣喜细细密密地将他包裹,姬循雅如在云端,飘飘欲仙。
手指深深嵌入肌肤,这个漂亮的疯子柔声说:“臣给您殉葬。”
第四十八章
赵珩仰面, 一眼不眨地盯着姬循雅看。
因为窒息,皇帝透亮的眼珠上笼罩着一层水雾,姬循雅近在咫尺, 面孔却模糊不清, 如隔幻光。
他看不清姬循雅的神色, 无从分辨这话是疯子的信口开河,还是蓄谋已久的妄想。
但无论是哪一种,赵珩都不在意。
手的主人仿佛已经没有力气了,抚摸姬循雅睫毛的手指无力地向下滑,在面颊上游走擦磨,恰好落在他的唇上。
皇帝以指腹轻轻碾压, 吃力地笑道:“唯谨是燕人, 不知我国旧俗亦理所应当。在齐,昭文公时便已废弃人殉,以活人为亡者殉死,残虐不仁,未免有伤天和。”触感柔软,却冰冷非常, 凉得赵珩指尖微颤,他便用力,将指尖往稍微温暖的地方送。
指尖轻点唇瓣, 被姬循雅柔顺地咬住。
这感觉暧昧却诡异, 似蛇含咬住猎物,毒牙亲昵地擦颈,却不肯用力。
“陛下, ”轻得像是气声,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耳畔, 吹得人麻痒,又悚然,“昭文虽废人殉,但昭文死后,其宠妾撞棺而亡,最终随葬地宫,昭文之后,明德、庄王、景王下葬时,多有妾婢欲自尽随葬。”二指擦磨赵珩侧颈上的血管,“可见臣欲殉死,亦算不得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