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186)
不加掩饰,且兴味十足。
李默身体紧绷。
他听得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紧张的呼吸。
也许只过了须臾,能赦他万死之罪,也能顷刻间取他性命的声音的主人终于再度开口了,他说:“李卿,朕很喜欢你。”
李默呼吸一滞。
立在赵珩身后的韩霄源面色异样了几秒。
幸而这话不是当着姬循雅面说的,若被姬将军知道了,又要闹出场风波来。
而后李默立刻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赵珩这句喜欢,是惜才爱物之意,与情无关。
“你很聪明,”赵珩道:“目下又无甚大错,于情于理,朕都不舍得你死。”
赵珩话说得很明白,李默面露惶然无措,仿佛不解此话从何而来。
赵珩看他。
耐性尚可的帝王不介意再给李默一些时间,但如果李世子执意装傻,他亦不会勉强。
李默的神情却在下一秒变了。
那茫然惊惧的神色瞬间消失,余下的只有一派被人看穿后破罐子破摔懒得再挣扎的坦然。
在皇帝面前扮无辜会被一眼看破,实在无甚必要。
李默自以为镇定,只是呼吸比平常略微急些。
他反问道:“陛下已知细情,又何必再问?”
他样貌生得静美,故而这幅伶牙俐齿的样子非但不招人厌恶,反而带些有趣。
赵珩笑道:“问自然是要问的,朕说了,朕很喜欢你,不忍杀之。”
帝王这话说得既认真,又不认真。
一双天生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他,吐出来的词句却轻薄得令李默不敢信。
李默第一次与赵珩对视。
眼眸粲若熔金,自然也滚烫若熔金。
足够将所有被这双眼睛迷惑,沉溺其中的人,灼烧得连骨殖都不剩。
然而,李默却发现赵珩并没有在说谎。
他心跳快得几乎想要干呕,对前路的茫然、对死的恐惧、受制于人的厌烦,还有种种连李默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情绪交杂,灼得他太阳穴发烫。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而后道:“陛下,您并不是喜欢我聪明。”
他忽地明白了赵珩的意思。
帝王星夜前来,又耐性与他说了许久的话,就绝不可能是为了杀他。
他有自知,他还没有重要到能让赵珩亲自为他端一杯毒酒的地步。
赵珩来此,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想控制九江!
三代昏聩君主,致使朝廷对地方的管控能力大大降低,诸王各自为政,暗含野心,其中自然包括九江王。
现下姬循雅正在外征战,再兵行九江不是不可。
但,无甚必要。
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一旦动兵,不仅加重国库负担,更使百姓流离。
既然有更好的方法,为何不用?
眼下,这个最好的方法,李默惊觉,正是他自己。
徐徐图之,不立刻削藩,依旧用李氏为九江王——拿走一个野心勃勃的、老迈的王,换一个年富力强,但更听话的傀儡。
可,李默张了张嘴,目下大军在外战果不明,你又凭什么要我倒向你?
他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答案他当然清楚。
正因为此刻尚未有战果,赵珩才愿意出现过来。
若尘埃落定后再向帝王表示忠心,赵珩岂会要一个见风使舵的臣子?
李默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在赌,但他的确在赌博无疑。
若不选赵珩,他或许能凭借着积年功劳,最终历经一番厮杀,坐上他父王的位置,也可能死于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的算计,若选赵珩,只要帝王权柄在握,他便一定是九江王。
沉默半晌,李默蓦地笑出了声。
赵珩也不问他笑什么,要给自己斟茶,李默见了,下意识先执起茶壶,给皇帝斟满茶。
赵珩也有点意外地看了眼李默,“多谢。”
李默放下茶壶,苦笑着摇摇头,“不敢受陛下一声谢。”
察言观色都刻进了他骨血里,以至于成了不假思索的习惯。
选他那个素来不喜爱他,对他既打压又利用,还有一堆不省心的儿子的父王,还是选眼前这个难以揣摩圣意,变心比变脸还快的帝王?
李默疲倦地勾了勾唇。
这种前有饿狼后是深渊的感觉,真令他欲罢不能,无从抉择。
不过皇帝比他父王强些,赏罚尚算分明。
李默抬首,“敢问陛下,将如何做?”
赵珩也不隐瞒,“朕会让九江王心甘情愿地退位。”他朝李默一笑,“由卿承袭王爵。”
这句心甘情愿到底有几分可信李默不愿意去细想。
沉默须臾,李默道:“那陛下,需要臣做什么?”
赵珩含笑道:“卿是应下了吗?”
刻意造就的温顺性情让李默险些点头,他动作僵了僵,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臣不明白,臣还有许多兄弟,您尽可以选其他人,为何非要是臣?”
当年之事或许皇帝早就忘记,本不是大事,他也不该斤斤计较,至少对于这个身份远远高于他的上位者而言,不该计较。
他呼吸微微发颤,他当然清楚这时候不该提起和自己一样有袭爵资格的李家人,但他没有忍住,他想知道为何。
是皇帝的真心实意吗?还是又一次因为无趣才加诸给他的羞辱?
赵珩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李默。
李默脸色白得几乎趋于透明,莫说李默没有参与今晚的事,就算参与了,他的反应也不该这样大。
李默被他看了眼,心下发紧。
他在静候皇帝的戏弄,嘲笑他果真痴心妄想。
但赵珩没有,赵珩实事求是地回答:“朕说了,朕很喜欢你,更何况……”李默心随着往上提,“朕也只认识你。”
帝王黑金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疑惑,“朝中还有你其他兄弟在吗?”
这并非搪塞敷衍,而是事实。
赵珩不欲出兵九江,自然要选一个李氏族人来继承王位,旁人他不认识,唯一个李默在京,无论是为人背景还是性情,都太适合做九江王了。
且他既无母族亲戚干涉,也与老九江王关系平平。
一个顺从听话又聪明的王。
李默:“……没有。”
就,就因为这个缘故?
李默承认自己的确很好控制,他不得九江王支持,也无强劲的母族,多年在京中卫九江王探听消息处理事务,在封地没有根基,但,他不是唯一。
赵珩既知他野心,却因为这样荒唐的理由用他。
未免可笑。
简直像是他的痴心妄想。
可赵珩在看他。
帝王眼眸生得太深太含情脉脉,当他专注地看着谁的时候,很容易给此人一些自己在帝王心中独一无二,受他珍视异常的错觉。
李默思量良久,嘴唇微张。
他说:“陛下可还记得当年臣落水之事?”
赵珩见他眉眼郁郁,唇角却竭力扬起一抹笑,像是既不可置信,又防备抵触。
赵珩心念微动,联想到皇帝先前的所作所为,突然道:“是朕推你落水?”
他居然是疑问的口气。
李默欲言又止,欲止却没止住,生生被气笑了,咬牙道:“是。”
赵珩:“……”
朕的子孙后代都是一群什么妖魔鬼怪啊?
李默处事谨慎,又不受宠,没有人可以倚仗,按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得罪赵启才是。
那么缘故只有一个,就是赵启无端命人推李默入水,说不定还看李默挣扎了许久才将他救上来。
难怪方才他同李默许诺,李默都是一副难以置信又复杂非常的神情。
如果赵珩是李默,赵珩也不会相信这个曾经羞辱过自己的皇帝,会对自己委以重任。
赵珩无言一息,“朕先前在陪都时,饮药伤了心智,”他说得无比流畅,“以至于不少旧事都忘却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当年是我之过,还请世子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