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朕皇陵远亿点(42)
姬循雅将被血缠在一处的头发解开,歉然问道:“臣弄疼陛下了?”
赵珩无言且谴责地看着姬循雅,片刻后道:“罢了。”
以他短暂和姬氏接触的经验来看,这家人出疯子的可能性太大,他不想半夜睡觉还睁着一只眼睛提防枕边人。
“陛下可觉后悔?”姬循雅温言问。
长发上粘了层皂荚沾水而成白沫,姬循雅耐性地一点点洗净。
发为血之余,赵珩的头发不大好,发尾干而微黄,却意外地很硬。
指尖力道适中地刮过头皮,不疼,反而相当舒服,赵珩惊于以姬循雅出身之贵,怎么这样会服侍人。
余光划过姬循雅的手,大半被黑发遮盖,半遮半掩间,愈显肌肤洁白,精于武事之人骨节略有变形,冷硬地向外凸起。
这该是一双执剑定国的手,现在却在他发间流连。
还,非常,乐此不疲。
“非是后悔,”赵珩平静地收回目光,“而是将军样貌已是举世罕有,能有几人可及,朕想娶样貌类同者,岂非痴人说梦?”
发间又一紧。
赵珩随意地命令,“轻些。”
却不显颐指气使,反倒有点说不出的微妙,让人想刻意弄疼他,听他再不悦地斥一声,轻些。
姬循雅被他说得心绪诡异,一面惊于赵珩的喜好两世未改,一面又不满他耽于儿女情长。
事已至此,赵珩不想着如何力挽狂澜匡扶社稷顺便处置了他这个逆臣不说,竟想着和姬氏结两姓之好。
姬循雅皱眉。
亦或者,是皇帝为了麻痹他,刻意说出的自贬之语。
姬循雅不为所动,力道却放轻了。
二人一时无语,竟难得享了会不争锋相对的宁静。
目光下移,落到赵珩的肩胛骨上。
浓黑蛰伏其中,宛如盘踞起来的蛇尾。
皇帝的外伤早好得七七八八,姬循雅眸中暗色一闪而逝,“陛下,”手指虚空在那处一划,“这是何时留下的伤?”
“伤?”赵珩只觉周身暖意融融,又有人给舒筋活络,舒服得几乎睡着了,闻言反应了几息,“你说这?”
伸手一碰,不期与姬循雅指尖相撞。
后者微僵。
赵珩的皮肤湿且热,触之,实在很不庄重。
赵珩随意地拍了拍那块皮肤,“是点青。”
他之前照镜子看过,皇帝身上这块连半成都不算,只勾了个轮廓而已。
说着,又把手放了回去。
得赵珩提醒,姬循雅略略俯身,方隔着朦胧的水汽看清,他以为是伤处的位置,其实并非淤青。
长睫下压。
昔年中原诸国皆在犯人身上黥字,以做标记和羞辱,但赵珩母族是北澄贵胄,北澄人凡成人者,身上皆有点青。
姬循雅轻声道:“怎么只一块?”
为了看清,他离得便近些,冰凉的吐息落在皮肤上,凉得赵珩一抖。
两片肩胛骨颤颤,望之,单弱易摧折得可怜。
赵珩理直气壮:“怕疼,”复道:“点青多是蛇纹,以祈百虫不侵,如今朕身在中原,无毒虫噬咬之危,何需点青?”
姬循雅轻笑了声,“原来是北澄旧俗,”赵珩被弄得不舒服,他却没有善解人意地主动拉开距离,“臣先前还听闻,北澄有巫医善蛊,做出的蛊虫能让人言听计从、死心塌地。”
赵珩点点头,北澄确实有这些诡秘的玩意,赵珩登基后,大巫还神神秘秘地给过他一个漆黑的瓷罐,言之其内之物,二人同服,可共生死。
赵珩无言了半天,最后还是由衷地询问:“我是皇帝,和旁人共生死,是嫌自己命太长?”
大巫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把瓷罐往赵珩手中一塞,“这东西只要不见光,可数百年不死,陛下就收着吧,万一您后世哪位子孙是位痴心人,想与挚爱同生共死,便用上了。”
赵珩接过黑罐,偏头对护卫道:“诅咒皇室,将他拖下去。”
发间越来越紧。
赵珩只得越靠姬循雅越近。
最终,脊背撞上姬循雅的心口。
赵珩偏头,湿润的黑发不经意地擦过姬循雅的嘴唇。
湿且痒。
二人对视。
水雾蒸腾,纵然相距不远,眼神却依旧晦暗不清。
明明是水,竟令人觉得滞涩滚烫。
“几时回京?”赵珩缓声道,打破了这一片诡异的氛围。
姬循雅垂眸,把玩着赵珩的头发,“臣何时说要回京了?陪都风光甚佳,且清净非常,陛下身体还未好,此处正与龙体相宜。”
这是,要将他拘在陪都的意思?
赵珩一笑,“王业不偏安,将军是要同朕老死在这了?”
姬循雅亦笑,“能与陛下同死,臣不胜荣幸。”
浓郁的水汽凝结,堪堪聚压在姬循雅的如扇般浓密的睫毛上。
随着他低头。
哒。
水珠滚落。
冰凉凉的一滴,正落到赵珩脸上。
赵珩喉结滚动了下。
他忽地感受到了一阵绝望,绝望于姓姬的简直是他人生中绕不过去的坎,他上辈子,不对,上上辈子,说不定欠了姬氏太多,以至于要被折磨两世。
呼吸交织。
冷与热混杂。
姬循雅望着近在咫尺的赵珩,眉宇针刺了一般地皱了下。
赵珩借刺客出宫的愤怒已经平息,可他仍来找赵珩。
他来时想,赵珩此人最最没心没肺,好声好气地哄他,他一个字也不会听,需得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他才知道收敛。
可要给他什么教训?
皇帝眼下于姬循雅有用,他不能,如赵珩所言,至少不能在废了赵珩前杀了他,视线落在赵珩有些干燥出血的唇瓣上,动刑,皇帝身体差成这样,恐怕连一道刑都熬不过。
要罚,要他疼。
姬循雅眸光愈沉,他有些烦躁,好似野兽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猎物却不能下口。
更不知如何下口。
他垂首。
不过咫尺之距,只需再靠近,便能……
姬循雅思索怎么处置赵珩思索得几乎有点恍惚,以至于毫无防备,被赵珩一把拽入水中。
“扑通!”
大片水花翻涌。
却不见侍从冲进来。
赵珩知道姬循雅必然提前吩咐过,更觉得自己没跑出去求援简直英明。
长臂往岸上一压,撑起身体欲快速离开。
然而下一秒,赵珩唇角笑意微僵。
温水化不开姬循雅身上的冷意,赵珩只觉身后被大力拖拽,砰地一下撞上个冰冷的玩意。
他冷得一颤,皮肤上不可自控地起了小疙瘩。
简直像具活尸!
“陛下,”非人之物轻声细语地唤他,“要去哪?”
第三十二章
双臂被轻而易举地束缚在身后。
池水温热, 然而身后之人却仿佛不似活物,身上未沾染丁点热意。
冰凉修长的手指沿着脖颈一路向上,所到之处, 冰得泡久了温泉的皮肤本能地阵阵发颤, 他捏住赵珩的下颌, 往后轻轻一掰,“陛下?”
呼吸落在耳畔。
赵珩只觉心跳如擂,深吸一口气,发烫的热气灌满鼻腔,灼得他有些呼吸不畅,“朕已洗好, 想回宫了。”
他勉强偏头, 朝姬循雅笑。
纤长的脖颈绷做一线,喉结似很紧张地上下滚动。
姬将军攥着赵珩的手腕,腕骨棱棱地凸着,与掌心严丝合缝地贴着,握得太用力,姬循雅几乎感受到了疼, 目光意有所指,“那臣呢?”
姬循雅不沾热水时像具刚死没多久,还挺好看的尸体, 被水一冲, 黑眸愈发冷沉,唇角却绽开了抹森然的笑,望之如怨气深重的恶鬼。
赵珩义正词严:“朕觉得将军身上太凉, 想让将军进来暖暖。”
姬循雅扬唇,湿漉漉的脸几乎要贴上皇帝的脖颈, “既然如此,臣是否还要感谢陛下体贴?”
赵珩晃了晃手腕,也不知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了,还是姬循雅握得太用力,腕上如缚千金铁索般沉重,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