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欺主(245)
远处的道路上扬起一片尘土,叶长洲一行的身影渐渐出现在视线中。只见叶长洲和薛凌云并肩而骑,两人皆乘黑鬃马疾驰而来。他们身后跟着马车几辆,马匹若干,除此之外再无别物,甚至连一兵一卒都没带,寒酸得丝毫不像个亲王的排场。
“长姐!”薛凌云远远看见薛湘楠,欣喜若狂,顾不得许多,一夹马腹撇下叶长洲策马朝薛湘楠跑去。
在距离薛湘楠一丈远处,他纵身跃下马。望着一身高贵郡王服的薛湘楠,以及她身边面带微笑的叶仲卿,薛凌云脸上的笑却慢慢冷却。自卑、愧疚渐渐弥漫上那张年轻气盛的脸:他忘了,他已经被逐出薛家了,还有什么资格唤薛湘楠为“长姐”?
叶仲卿见他如此,转头瞥了一眼薛湘楠。只见薛湘楠那张冷峻的面容只微微闪过一丝哀戚,旋即恢复冷淡模样。叶仲卿呵呵一笑,走过去拍拍薛凌云肩膀,一双深邃的眼眸上下打量薛凌云,笑道:“傻小子,愣着做什么?莫不是还要让你长姐请你?”
站在薛湘楠身后的岑阳见薛湘楠还不下令,便壮着胆子凑到薛湘楠耳边悄声道:“郡主,这么多人看着,万事回府再说。”
不等薛湘楠吩咐,小跑到薛凌云面前冲他拱手:“公子,郡主请您过去。”旋即又对叶仲卿笑了下,请示:“殿下……”
叶仲卿冲岑阳微微点头。岑阳立即上前拉着薛凌云胳膊,回头示意激动不已的岑丹跟上。
薛凌云低头不敢看薛湘楠眼睛,斗败的公鸡似的耷拉着脑袋,站在离薛湘楠三尺远处再不肯往前走,双手局促地垂于身侧,低声唤道:“长姐。”
分别不过半年,他却历经磨难,人也黑瘦不少,哪里还是当初那横行坞原的世子爷?薛湘楠眼里的痛一闪而过,却依旧冷着脸:“你真是出息了,回府我再收拾你。”
薛凌云正忐忑薛湘楠还会不会认他,没想到却得到这样一句回应。他抬头怯生生望着薛湘楠,眼里惊诧之色一闪而过,旋即低头,满心委屈瞬间犹如开闸的洪水倾斜而下。哀戚戚地挪到薛湘楠面前,犹如做错事的孩童,带着几分泣音委屈地又喊道:“长姐……”
当着外人,薛湘楠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被逐出薛家、剥除世子身份的事天下皆知。只得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忍着满心的痛,默默抬头去搜寻另一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可是,眼前就几辆马车、几匹马而已。昭亲王、昭亲王府的小仆、栾清平、岑阳都在眼前了,那人在哪里?
第202章 诡谲接风宴
那头,叶长洲策马来到城门前,下马立即冲叶仲卿抱拳行礼:“见过二皇兄。”转头又对他身后的薛湘楠行礼,“见过湘楠郡主。”
薛湘楠微微冲他一笑,抱拳回礼:“昭亲王殿下不必多礼,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
叶仲卿一双深邃的眼眸始终在叶长洲身上,似头一次认识他一般,眼角眉梢都蕴着笑意:“十六弟,你学会骑马了。”
这话一出,叶长洲只觉心头某处动了一下,脸上神色也不自觉僵住了:他以为叶仲卿会像其他人一样,对他游学庆安国立下大功、被封亲王的事,话里话外地挖苦他。
没想到,见面第一句话,叶仲竟是细心地发现他学会了骑马。
可叶仲卿向来玲珑心思,他不会无缘无故关心自己的。叶长洲很快收了心神,低头恭敬地道:“是,在庆安国学会的。”
叶仲卿拍着叶长洲肩膀,看着比自己还高了两分、尤有些青涩的十六弟,欣慰之色不加掩饰:“好十六,好样的,二皇兄没看错你。”重重捏了下他肩膀,“来了就好,我们兄弟二人终于可以并肩作战了。”
他这一番毫不加掩饰的亲昵的话,几乎令叶长洲怀疑自己右耳也出问题。可抬头见叶仲卿一脸真诚,以及眼中流露出的欢欣,一时间令叶长洲有些恍惚,似乎过往自己对叶仲卿的判断都是偏见。
好在叶长洲的余光及时瞥见叶仲卿身后的薛凌云。薛凌云冷厉的目光犹如一把寒刀对准叶仲卿后背,叶长洲这才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立即低头不看叶仲卿那双能蛊惑人心的眼睛:“多谢二皇兄。”
叶仲卿哈哈一笑,径直将胳膊搭在叶长洲肩上,转头对薛湘楠道:“湘楠,景纯,咱们回府,给景纯和十六弟接风。”
薛湘楠冲他微微颔首:“珩亲王请。”
叶长洲被叶仲卿拉着上了他的马车,薛湘楠则跟薛凌云骑马而行,一行人往益阳城内而去。
这边陲驻军重镇,依旧是当年薛凌云离开时的模样。城墙之上,铁甲森森,烽火台高耸入云。城内街巷狭窄,青石路面偶有军士巡逻走过,步履铿锵。
街市之中,各色小摊摆满琳琅满目的货物,南疆特色的手工艺品、珍稀药材、香气扑鼻的特色小吃。店铺门前,多有身着戎装的军士驻足挑选,或与摊主议价,或品尝美食,给这小城的肃杀铁血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夜幕降临,小城别有一番韵味。军士巡逻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回荡,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火把摇曳生姿。月光洒在城墙上,泛起淡淡银光,与万家灯火相互辉映。
这便是薛家人用命守护的南疆边陲驻军小城,铁血豪情又不失市井气。薛家军与城中百姓早已在战争中逐渐融为一体,荣辱相伴,为南疆的安宁而拼搏努力。
薛家军主帅府在城中心,背靠青山,面朝绿水,是整个薛家军的心脏,更是益阳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府门高大而沉重,历经百年风霜依旧威严肃穆,古铜色的狮头门扣令人生畏。府门两侧,持刀的守卫身姿笔直,神情庄重,似乎与薛凌云走之前别无二致。
叶仲卿下了马车,在守卫的大声行礼中,亲热地挽着叶长洲的手进府邸。薛湘楠下了马,眸光暗沉地看着叶氏兄弟的背影,扯了垂头丧气的薛凌云一把,也跟着进府门。
今夜帅府接风宴专门是为叶长洲、薛凌云而设,随从仆人没资格跟着去。岑丹、岑阳兄弟二人半年没见,正好有许多话要说,便带领余下的人从帅府侧门往后院去。
直到马车向着与薛湘楠的方向背道而驰,躲在车上不敢露面的童若谦这才轻轻撩开门帘一角。昏暗的灯火下,他只来得及远远看了薛湘楠的背影一眼,那人就消失在门里了。
但那一眼里的伤心、留恋、渴望却令人心疼,带着求而不得的望眼欲穿。童若谦闭了眼颓然靠在马车里,把自己推入黑暗……
帅府古朴典雅,院中古树参天,山石嶙峋,游鱼戏水,种满南疆特色的花草。薛凌云目不暇接,虽还是跟自己走之前别无二致,但心境却是千差万别。
站在院中,再往左走便是主帅的书房,墙上那面书架上摆满了兵书战策,许多都是薛凌云被罚跪着看完的;墙上挂着先贤的墨宝,好几副都被他顽皮地涂了鸦,为此还挨了薛其钢几顿打。
一时间,过往在这里的点点滴滴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可是如今一切都又都不一样了,煜王回了京,而自己也不再是令人头疼的世子了。
薛湘楠跟在叶氏兄弟二人身后,与薛凌云并排而行,似不经意地道:“这里的一切都还跟你走时一样,只是书房后那棵老梨树,今年开春被白蚁蛀倒了。”
“我爱爬的那棵?”薛凌云问道。
“嗯。”薛湘楠轻声回应,“你以前喜欢爬上去偷听父王的军报,为此还挨了不少打。”
薛凌云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低头苦笑:“长姐,你都记得。”
薛湘楠抬腿踏上玉振堂,今夜的接风宴便设在此处。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对轻声对薛凌云道:“既然耗费如此大的力气才离开坞原,你当振作。即便在天下人面前你不再是世子,但在我薛湘楠这里,你依旧是我幼弟。”
薛凌云眼眶微热,看着薛湘楠削瘦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殿内灯火辉煌,佳肴满桌,武将侍从整齐地列队等候。薛凌云默默低下头,紧随薛湘楠身后,低调得如同一个随从。
叶仲卿一直握着叶长洲的手,若不是知内情的人,就凭那股亲热劲,别人还以为他们兄弟俩有多身深厚的感情。实际上这么多年,叶长洲能与叶仲卿说得上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