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欺主(133)
和亲队伍屡次遇袭的消息传回来,叶政廷气得发了好大脾气。在他看来,叶长洲兄妹二人性命安危是其次,但兄妹二人是奉旨和亲游学,那些贼子居然在大盛境内就对他们不利,就是藐视皇家威严。这大盛内部到底有多少吃里扒外的蛀虫?驿站也就算了,竟连整个关隘的将士都集体叛变,军中、朝中又有多少人还是忠心可靠的?
叶政廷大发雷霆之怒,将曹顺和一众将士全部关押严审,不惜极刑拷问,命宴岚山带着飞花营火速查处与此事有关的朝中和军中败类。曹顺等人在严苛酷刑之下,又攀咬出一些无辜之人。一时间,整个坞原又陷入人人自危的极度紧张之中。飞花营将曹顺等人供出的同犯名单一批批送过来,叶政廷御笔朱批,不是斩首就是发配,当真是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叶政廷杀人杀得眼红,直到此时听到袁氏提及两个孩儿,被怒火冲昏的脑子这才稍有些愧疚。他弓起身子颓然靠在椅背上,闭眼叹了口气:“唉……可怜他们兄妹二人……不知文月的伤是否好些了……只希望她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完成和亲大事。”
“伤在背部,休养几天就能下地了,不碍事的。”袁氏说道,“不过两个孩子何曾遇到过如此凶险之事,惊吓是难免了。曹妃妹妹听到月儿遇刺的消息,已在佛堂跪了整整两日了,陛下今日去陪陪她吧。”
叶政廷此时哪有心思管那些后宫妇人,他被朝中和外敌之事弄得心力交瘁。此时当真乃内外交困,前拒狼后进虎。他摆摆手说道:“你多开导她就好。煜王快来了,你去把太子叫来,多年不见,他也该多关心他姨父。”
“诺。”袁氏低头领命。
哺时,煜王薛其钢一身正红四爪金龙袍,头戴金丝蟒冠,迈着四方步,端的是英姿勃发,器宇轩昂,在宫人的引领下进了清辉殿。
只见他行动干脆利落,魁梧奇伟的身躯径直向高坐龙椅之人行三跪九叩之礼:“臣薛其钢,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他声若洪钟,虽年过六旬,但五官依旧深邃英挺,相貌堂堂,比养尊处优的叶政廷还显得年轻一些。
待他行完礼,叶政廷竟起身快步走下去,一把搀着薛其钢的胳膊将他扶起来。二人四目相望,都红了眼睛。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契若金兰,几十年来风风雨雨一起闯,乃真正过命的刎颈之交。虽然叶政廷当皇帝后对薛其钢有了防备之心,但猛然重逢,心中自是激动。
“慎之,你也老了。”叶政廷望着一脸沧桑的薛其钢,满眼哀戚,身子微微颤抖。
薛其钢顺着他的搀扶起身,望着眼前几十年莫逆之交、却还是要防备自己的叶政廷,心头百感交集,声音有些颤抖:“启禀陛下,臣今年六十有四了。”
叶政廷苦笑了一下,拍拍他胳膊,拉着他的手就往龙椅那边去,大声对左忠勇道:“把煜王的座椅搬到朕身边,朕要与他促膝而谈。”
“诺。”左忠勇连忙把为薛其钢准备的座椅从殿中搬到龙椅旁。
殿中伺候的年轻宫人们都没见过薛其钢,虽耳闻他是大盛唯一异姓王,身份及其尊贵,但却没想到他竟尊贵至此,能得天子亲自搀扶挽手而行,还能坐在天子座旁。要知道,那位置可是除了皇后,还没有人配坐在那里。
薛其钢被叶政廷牵着走到为他安排的座椅前,却没有居功自傲恃宠而骄,小心谨慎地遵守着臣子本分,丝毫不敢有所僭越。他弓腰站在座椅旁,低头恭顺地说道:“臣不敢,臣站着就好。”
叶政廷虽赐他在这里坐下,但若他当真不推辞就一屁股坐下,那叶政廷心里对他的防备又会增加几分。此时见他如此谦卑,叶政廷心头舒服不少,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就坐吧,当年朕兵败逃亡,还与你同席而眠。睡过一床被子的交情,你这么拘谨作甚。”
话虽这么说,但当年叶政廷乃一介草莽,如今贵为帝皇,又如何能比。
薛其钢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关系,连忙低头,高大的身躯蜷缩了一下,甚至还往后退了一步:“臣不敢。往日陛下与臣是兄弟,是主从,如今是君与臣。伦理纲常,尊卑有序。陛下恩准臣站立在侧,臣已诚惶诚恐了,如何敢僭越。”
“诚惶诚恐”这词用得妙。看薛其钢的样子,那般高大的身躯,却拘谨地弓腰屈膝,双手下垂,确实很惶恐。叶政廷笑了,不再强求,挥手让左忠勇把椅子撤下,上下打量着薛其钢,笑道:“慎之,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这胆子越发小了。”
薛其钢低头道:“年轻时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什么都敢做,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便是刀山火海臣也敢去闯;如今陛下赐予臣如此高位,且不闻危楼百尺,居高者虑危。陛下封臣为大盛唯一异姓王,臣当真是瞻前顾后,噤若寒蝉。”
“哈哈哈……”叶政廷十分满意他的谦逊态度,指着他笑道,“你这老东西,居高而不自恃,朕果然没看错你。”
薛其钢心道:若真信我,何至于要将我嫡子捏在手中?他微微一笑,抬头与叶政廷对视:“臣如今拥有的一切皆是陛下恩赐,来之不易,自当万分珍惜。”
“嗯。”叶政廷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收了笑,“你的伤好些了么?”
薛其钢摇头,高大的身躯又佝偻了两分,“臣让陛下忧心了,臣不服老不行了。若是当年,臣何惧那区区一块碎片,便是断了条胳膊也能拖着残躯与贼子一战。可自那一战受伤后,臣身子大不如前,精力不济,还时常犯困。”
其实薛其钢虽年过六旬,但身强体健,那伤早就好了。但他若不如此说,只怕叶政廷还会对他更为忌惮。只有薛其钢这权臣老迈了,叶政廷才放心。
果然,听闻薛其钢这么说,叶政廷对他的戒备又消了几分,惋惜地说道:“唉……朕也是,历经丰儿的事后,精力大不如前……”他满眼哀戚,似还没从丧子之痛走出来。
薛其钢宽慰道:“陛下节哀,康郡王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陛下如此神伤。”
叶政廷苦笑了下,道:“还是你有福气,虽只有两子,但个个都好好的。”
他终于提到子嗣的事了。薛其钢连忙道:“陛下这不是在打臣的脸吗?臣教子无方,让那逆子犯下殴打皇子的大罪。陛下没有杀他,臣感念万分。”说着又跪下,冲叶政廷叩首,“景纯和湘楠犯下重罪,陛下宽仁没有责罚,臣在流番洲不能亲自向陛下谢罪,如今见到陛下,还请陛下允许臣叩谢圣恩。”
说着取下冠帽恭敬地放置在一旁,“砰砰砰”冲着叶政廷叩响头,额头一下下沉重地磕在地板上,额头顿时流血。
叶政廷见状连忙去搀扶他,皱眉责备道:“你这老东西,说着话呢怎么又磕起头来,还当自己年轻么?这么不爱惜身子。”
薛其钢那几个响头磕得丝毫不留余地,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他随着叶政廷的搀扶起身,在叶政廷责备声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擦去额头的血,将冠帽重新戴上,赧颜道:“孩子们不懂事,臣这做父亲的只有先替他们谢罪,回去再收拾他们。”
叶政廷收了笑,认真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可:“景纯年少轻狂,犯点错情有可原,但湘楠实在太刁蛮了,朕也是气头上才责了她四脊杖。不知她伤可好了?”
那四脊杖差点要了薛湘楠的命,怎可能就好了。薛其钢心疼长女犹在薛凌云之上,他满心怒气,却忍气吞声低头道:“湘楠尚未康复。不过她已遵从陛下旨意,去东南巡视了。臣嘱咐她,不可再莽撞,丢失了大盛皇家威严。”
如此就好。见薛其钢还算听话,叶政廷也不跟他客气了,转身坐下,道:“景纯的事,朕有话跟你说。”
薛其钢今日来的重点便是要说薛凌云的事,但他就要叶政廷主动提及,否则自己说起,有质问皇帝的嫌疑。叶政廷做了皇帝,再不是以前的一军之将。以前两人见解不一时,薛其钢还能与他争执,如今薛其钢只能顺毛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