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与鹊(73)

　　导游说：“这件潜水服需要贴身穿着，必须合身，所以需要定制。如果先生您选这件的话，今天的潜水……”
　　周随说：“那就定制，没关系，反正他现在不在，还穿不了。”
　　原来不是买给自己的，导游了然地点点头，说：“好的，那么您知道……”
　　导游迟疑了一下，不过周随已然读懂他的未尽之词。
　　周随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他的尺寸，我打电话问问他。”
　　说罢，周随掏出手机，很快打开通讯录，稍一搜索，便找到了939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没有被接通，周随在沉闷的“嘟……嘟……嘟……”声中渐渐醒过神来。
　　一旁三三两两经过的旅客在他视野里变得模糊。
　　周随木然垂下眼眸，眼泪已然落下。


第87章
　　宋夫人换上防晒装备，还没走出房间，便被告知周随回了房间。
　　“怎么回来了？”宋夫人一脸迷茫。
　　助理低下头，忐忑地说：“他说不好玩。”
　　可不到一小时前，周随看到海是开心的……
　　宋夫人眉头渐渐皱起来，举步往周随的酒店房间走去：“我去看看他。”
　　从前周随长期生病，压根没有什么隐私而言，他的房间房卡，随行的人会直接备份，以免他出事时外人难以入内耽误时间。
　　这次出行，宋夫人的团队也惯性备份了周随的房卡。
　　宋夫人要去见周随，助理立即奉上周随房卡。随着房门被成功打开的些微音乐声，宋夫人才有些醒过神来，她似乎应该先敲门。
　　进门便是会客厅，大大的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景色美不胜收。据说卧室落地窗处是更佳的观赏地点。
　　宋夫人朝卧室走去，门半掩着，门内很暗，像深不见底的海底。她轻轻推开门，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房间里的构造。
　　窗外明明就是周随心心念念的海景，可厚厚的窗帘将落地窗遮得严严实实，周随坐在飘窗上，背脊弯曲，抱膝低头，仿佛被伤感笼罩着，大海都无法治愈。
　　“周随，”宋夫人一边走向周随一边问：“你觉得这里不好玩？”
　　昏暗的房间里，回应她的只有哭声。
　　宋夫人连忙在周随身旁坐下，手肘意外带起一旁的窗帘，阳光射入，周随通红的眼眶与潮湿的脸庞隐隐可见。
　　以前周随做大手术，病得极严重时都没哭成这样。
　　怎么现在健健康康了，反而这么难过？
　　宋夫人着急地握周随的手腕，追问：“满满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了？你要说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周随低声哽咽道，“明明我得到了健康，但我不开心，我没办法开心了妈妈……”
　　周随伤心无助的话语刺痛宋夫人的心，她慌乱地搂住周随，感受到他哭得身体颤抖，她难受地逞强道：“你慌什么，不就是不喜欢这里吗，别怕，你还想去哪里，妈妈立刻让人安排。满满，只要身体健康，你……”
　　周随哭着说：“我不要什么健康，我想要他活着……妈妈，怎么才能让他活着啊……”
　　好一会儿，宋夫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周随说的“他”指的是939。周随从小到大，不知送走过多少至交病友，医生给939下病危通知书时，周随没什么反应，她还以为他能坦然接受。
　　却原来，周随从来都不能放手。
　　甚至，自身健康都比不上939重要。
　　宋夫人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周随哭得她心都痛了，她将周随抱紧，泪水很快也模糊了她的视野。
　　悲伤蔓延整个房间，连系统亦难过地难以出声规劝周随。
　　其实系统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周随。
　　他跟随939太多年了，939话少，甚少流露自己的真实情感，往往要到图穷匕见之时，他才能真正看懂939。
　　这次周随情绪外露，比939好懂不少，可他安慰人的技能早已退化了。
　　他只知道从前他都想岔了，原来周随对939的爱，不受金手指影响。他对误导939这件事上感到愧疚，也很后悔，可是能怎么样呢，这个世界只允许存在一个周随……
　　原以为哭过一场便好了，可周随一直怏怏不乐，到了晚上，周随更是选择连夜坐飞机去医院。
　　到了病房，周随坐在939身旁，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
　　939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看起来比从前要苍白不少。从前帮他抵挡阳光的高大男人，现在倒在这里醒不过来，也不能回应他。
　　周随红肿的眼睛半垂，伸手触碰939的手臂，因为痛哭了一场，声音沙哑极了：“你那天干嘛去了……为什么要开车，不开车不就不会这样了……”
　　话到后面，又带上了泣音，他吸了吸鼻子，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
　　“那个所谓的系统说，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一一实现。”
　　周随弯下腰，一手握着939的手，另一手曲着作枕头，就这样靠着床沿，看着沉睡中的939。
　　939瘦了，下颌线比从前更锐利，看着冷酷淡漠。
　　“我不需要什么弹钢琴的金手指。”
　　“我要你活过来。”周随喃喃说着自己的愿望，眼睛又红又湿，声音越来越低，“想你了，你知不知道……”


第88章
　　夜深，病房外，护士站台上的杜鹃结满了花苞，却迟迟没有开花。
　　护士们交接时，偶尔望去几眼，讨论着：“往年这时候得开了啊。”
　　去年杜鹃花是在春节前开的，今年就跟时间停滞不前似的，怎么也不开花，眼看都快年29了。
　　其中一个护士是阳台养花党，种了好几年花了，她说：“今年的花都不知道怎么了，都僵住不动了，按理说，都要开花了，是不会有僵苗情况出现的。”
　　远远的，见到护士长拐弯过来了，大家自觉结束这个话题。
　　“1205房怎么还亮着灯？”
　　“有人来探望他。”负责这个病房的专职护士抱着文件夹匆匆跑向1203房。“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看看他走了没。”
　　1205房静悄悄的，不会是探望的人已经走了吧？
　　护士拧开门把，冷不丁看见男人坐在椅子上，趴在床沿睡着了。
　　她走过去，见那男人和病床上的植物人长相相似，不知为何哭得眼眶通红，虽然长相英俊，但倦容明显，像是许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
　　纠结了一会儿，护士转身开始为病人例行检查，最终关上灯，轻轻带上门，不再打扰房里的人。
　　周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939到海边玩，他一下子冲进海水里，溅了满脸水，身旁传来939的笑声，他转过身去泼939水，谁知939的身体在阳光下渐渐虚化，最后消失不见。
　　“939！”周随喊着，猛地坐直了腰，睁开眼睛看到躺在病床上的939，明白自己刚才只是做梦，就开始不住地喘气。
　　“你怎么了？”系统问。
　　冬日的阳光稀薄，病房里光线惨淡。
　　周随握紧939的手，感觉他身上有体温才稍稍放心，但又有点后怕：“我梦见939消失了……”
　　等周随坐稳世界主人之位，939就会死，那确实会“消失”。系统心情低落，道：“去洗个脸吧，天亮了。”
　　周随摸了把汗津津的额头，起身走向洗手间。
　　走廊处，一个病床被匆匆推走，床上的人白被盖面，显然是去世了。
　　亲属们哭作一团。
　　气氛消沉。
　　周随感同身受，僵在原地。
　　“我要怎么做，939才能醒过来？”
　　系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各种复杂情绪在其脑中交织。
　　一方面，作为系统他不希望周随像周先生那样执着，不希望这个世界在不断循环中走向灭亡。
　　可若周随立刻遗忘周先生，他又无法真正认可周随，这个世界也难以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