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与鹊(71)

　　不知过了多久，周随听到自己妈妈喊自己“满满”，他视线渐渐上移，对焦在宋夫人担忧的脸上。
　　“满满，你站起来给我看看。”
　　周随眨了眨眼睛，很轻易便站起来了，在手术室外，挺拔得像一颗树。
　　一旁的王明越、陈世奚，甚至周随的主治医生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周随。
　　宋夫人一瞬间红了眼眶，激动地上前拥抱周随，一直说太好了之类的话。周随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手术室的方向，无法与宋夫人的欢喜同频。
　　这时，手术室门大开，生死未卜的939被推了出来。
　　周随要往前走两步，便听见医生婉转地对王明越说，939的情况不容乐观，让家属们都做好心理准备。
　　王明越难过地抹了把脸。
　　周随也说不清自己内心是什么感觉，他有相当一部分朋友是在医院认识的，见证朋友死亡本就是日常。更何况，系统早就给他预告了。
　　他茫然地看着939被推进加护病房。
　　宋夫人推着他去做全身检查，他也没怎么挣扎，配合地走完了全程。
　　最后，他回到病房，宋夫人劝他休息，他便上床躺着了。宋夫人转身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份报纸，拿起来看了看，已经是旧报纸了，她随手就要扔进垃圾桶——
　　“别扔。”周随伸手拽回报纸，拖进被窝里。
　　宋夫人愣了愣，觉得周随莫名其妙但她没点出来，她只是说：“哦，那就留着吧。”
　　周随调整了下睡姿，闭上眼睛。
　　“睡吧，睡醒检查报告也该出来了。”宋夫人抚了抚周随的脑袋，而后关了灯，退出了病房。
　　此时已经是凌晨四五点，窗外有人推着餐车走动的声音，在冬日雨天里，有种负重前行的感觉。
　　周随攥着怀里的报纸，闻着残存的墨香味，怎么也睡不着。
　　连绵的雨从未停歇。
　　当天下午五点，加急的检查报告尽数出了，结果显示周随十分健康，即刻出院都没问题。
　　宋夫人喜极而泣，问周随开不开心。
　　周随想了想，点点头。
　　他很希望自己能健康，如今美梦成真，是该开心。
　　宋夫人抹着眼泪问：“那你怎么不笑？”
　　开心就该笑。周随弯起嘴角。
　　望着周随生硬的笑容，宋夫人忍俊不禁：“傻孩子，还没醒过神来吧。你慢慢往回走，我先去帮你收拾行李。”
　　“好。”
　　和医生、宋夫人分开后，周随漫无目的地在医院里闲逛，走着走着，走到了一楼通往后花园的角门。
　　“那天，这里阳光很毒，我坐在轮椅上哭，939还帮我挡阳光了。”周随同系统说着，抬头看着雨发呆。
　　系统不知该回应些什么，索性转移话题：“你现在可以淋雨了，你想试试吗？”
　　周随忽然便想起了自己和939的对话。
　　——你会变得很健康，想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
　　——真的。
　　——可以淋雨？
　　——可以。
　　周随迈开长腿，走进雨里，仰头看不断坠雨的、灰蒙蒙的天空。
　　雨落在身上，凉凉的。
　　雨滴不大，但周随感觉很重，他渐渐闭上眼睛。
　　系统在他脑海里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
　　“我很好，”周随低敛潮湿的眼睫上缀着雨珠，“人总要死的，或早或晚。”
　　在身份交换之前，系统希望周随能坦然接受939的死，也很自信周随可以做到。毕竟从前周随对939好，并不一定出自真心。周随成为主角后，不受金手指影响，会表现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当听到周随表示能接受939死时，系统心中又替939难受……
　　不管怎样，事已成定局，为了世界的稳定着想，系统说：“那就好。”
　　939大概会像周随其他朋友那样，随着死亡，渐渐淡出周随的世界。
　　“你的新生活开始了，好好享受吧。”


第85章
　　离开医院开启新生活前，周随去探望939。
　　939躺在加护病房里，像个死人。
　　周随手贴着探视窗，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男人。
　　“医生说他很可能会这样一直睡下去……”王明越叹了口气，“你好了，他却再也起不来了，老天怎么就不能让大家都好好的……”
　　周随抿了抿唇。
　　系统不希望周随一直沉溺在怀念939的情绪中，正要说些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便见周随转身走了。
　　路上宋夫人惋惜939的遭遇，向来和939不对付的陈世奚也叹息一声，两人回忆着939。
　　而周随仿佛单独被隔绝在悲伤气氛之外，他看着车窗外，没有搭腔。
　　系统问周随在想什么。
　　周随说：“在想明天去哪儿玩。”
　　系统懵了下，下意识问：“现在在想，要去哪里玩？”
　　“是啊，好奇怪，”周随托着腮，“脑袋里一点想法都没有……”
　　别人尚且在怀念939，周随却已经……果如他所想，周随并不是真的爱939……系统静默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给周随出了很多主意。
　　后来周随真的按系统建议的那样，找了家知名餐厅，尝尝半生不熟的美食。
　　餐厅高级，灯光璀璨，音乐曼妙，来往的服务生西装革履，举止有度。
　　美食上桌时，描金碟子折射着水晶灯的光，精美得随便一拍，都会是朋友圈好图。
　　周随尝了一口，口感丰富细腻，是美味的，但是丝毫没有要跟谁分享的心思，他垂下手里的叉子，戳着碟中的食物，有些恹恹的。
　　系统问他怎么了。
　　周随说：“不好玩。”
　　“额……好玩的……”系统开始苦思冥想，什么是好玩的，他该怎么给建议，让周随沉迷在主角这个身份里。
　　这时，音乐停下，灯光转换，聚焦在偏厅的黑色三角钢琴上。
　　周遭人们开始低声谈论，有的在猜测谁上台演奏，有的在回忆自己的琴童生活。
　　周随跟系统说：“我以前就想学琴。”但是他老是生病，对需要日复一日童子功的乐器来说，他不合适。
　　系统顺口就说：“我知道。”
　　周随眼底泛起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系统顿时感觉自己说漏了嘴，忙不迭找补道：“我是这个世界的系统，要知道其中某个人的信息，易如反掌。”
　　“哦。”周随呢喃道，“现在我身体好了，是不是就可以学了？”
　　说着，周随站起身，走到钢琴前。
　　周随相貌英俊，昔日骨瘦如柴的身材正逐渐充盈，虽然穿着舒适为主的休闲服，但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本质。
　　要拦他的服务员便有些犹豫，婉转地说：“先生，今晚我们餐厅有幸邀请到著名钢琴家蓝小姐……”
　　蓝小姐刚刚拿下钢琴界大奖，练琴的人都有耳闻。大多数人听到这句话，都会避其锋芒，不班门弄斧了。
　　可惜周随没练过琴，不认识什么蓝小姐。
　　周随问：“她来了吗？”
　　服务员以为他听懂了退却了，转而要追星了，他挺直腰杆，答道：“已经到了。”
　　周随问：“她要弹了吗？”
　　“还没有到时间。”
　　周随听了就问：“既然她还没开始，我能上去弹弹吗？”
　　服务员张开的嘴，一时合不上。
　　最后，周随如愿坐上琴凳。
　　灯光下，周随薄肩铺上一层浅浅的光，侧颜眼眸低敛，看着手下的黑白琴键，十分吸睛。
　　系统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他忍不住说：“你试试弹弹看。”
　　周随替代了939的位置，除了健康的体魄，939的技能周随都将无痛“继承”。
　　在鼓励下，周随抬眼看了看琴架上的谱。
　　却说休息室内，钢琴家蓝小姐正坐在沙发上准备听音乐，从外回来的助理告诉她：“有人要弹琴，长得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