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与鹊(4)

　　好一会儿，周随才明白，939睡熟了。
　　“你骗……”周随气闷地抬手想推939的肩，余光无意间瞥见他眼下浅浅的阴影，那不知道是黑眼圈，还是浓长眼睫的投影，他的手便一下顿住了。
　　也许939很累了。
　　周随抿着唇，手无声无息落在床上。
　　这样看939，他觉得他们并不很相似，939有血色并不苍白，哪哪看着都很健康。可以淋雨，可以做很多他不能做的事。
　　周随有些羡慕又有些庆幸地看了939一会儿，轻手轻脚拉起被子一角，盖在939身上。
　　“你先睡吧，晚饭好了我叫你。”
　　周随站起身，感觉头有些晕，可能是用神太久了，他回到自己的卧室，疲惫地闭上双眼。


第4章
　　吃晚饭时，周随果真去喊939，939也饿了，很快下楼。
　　因周随要求，佣人只得给两人上一模一样的饭菜。
　　939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周随尽量找话题。
　　“等会儿吃完饭，我陪你上去挑书吧，我能给你读半小时。”
　　“不用。”
　　“那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没有。”
　　“你对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有什么规划吗？”
　　“……”等你死，躺平享受周家资源。
　　周随耐心地等待939的答案，但939皱着鼻子用勺子舀着牛肉块吃，单看表情，只觉得他对口中的食物不满意，别的思考一分没有。
　　周随叹了口气，默默取下餐巾，这个939空有成年人的外表，但内里还是婴儿的纯真状态啊。
　　周随尝试着引导：“你有梦想吗？”
　　939斩钉截铁：“没有。”
　　周随怀疑939不知道梦想是什么意思，他再细化：“就是你喜欢做的事啊……比如你将来想从事什么工作，改变这个世界什么……”
　　“没有。”
　　说实话，939不知道自己重生来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
　　系统说他将来会是改变世界，为克隆人争取人权的大人物，甚至是世界中心，万人瞩目。
　　他不太相信，他怎么会去做这些特别累的事情呢。
　　退一万步想，姑且相信系统的话好了，但他这么成功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回到过去？
　　哪怕他能力再强，他相信自己走到宇宙顶峰，也是九死一生拼搏回来的。
　　到达顶峰，不是该坐下来欣赏风景吗？
　　为什么要重头再来？
　　939觉得系统的话漏洞百出，单手扯下餐巾，漂亮眼睛半垂着，蕴着几分无语。
　　“可能是你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周随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容上显出几分苦恼，“我应该多带你出去走走才是……”
　　939无声嗤笑，开口：“你很了解世界了，你有梦想吗？”
　　“当然。”周随说话时腮帮子有些些鼓，“我希望为克隆人争取人权。”
　　939疑惑着歪头。
　　为克隆人争取人权是周随的梦想？
　　939默声询问系统：“这是他的梦想，怎么到头来是我在完成？”
　　系统说：“因为你成了周随，所以周随的梦想，就成了你的梦想。”
　　“这是什么歪理论？”939难以置信，“我用的是他的身份，不是他的思想吧！”
　　“周先生您冷静一下……”
　　“那他要是说自己梦想是天天吃这牛肉块，我还真天天吃不成？”
　　“很抱歉，大概率应该会天天吃……”
　　939气笑了，对眼前的牛肉块彻底失去兴趣，搁下勺子将碟子往外推了推。
　　939开始询问系统，周随能不能现在死掉，这样他就不用太累。
　　但系统遗憾告诉他，周随一旦死了，他就会成为新周随。成为新周随的时间提前太多，会和历史偏差太远，一切就会翻倒重来，他会再一次重生。
　　939不想再回克隆院受苦，更不想再忍受记忆消除的痛，最后只能忍了。
　　全程听不到他和系统对话的周随还在讲述自己的梦想：“我还想成为那种打架很厉害很帅的男人……”
　　打架要很厉害，背后要花多少汗水和时间？
　　939想想都觉得辛苦，他支肘捂额。
　　周随则侧身抬头看向楼上，眸光特别亮：“你房间里的那三墙书，我想全部都看——”
　　“停。”939忍无可忍。
　　周随呆呆怔怔地挪着脑袋，看向939。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你完全无法实现的梦想呢？不觉得很虚伪吗？”939唇间呼出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与嫌弃继续说，“照我说，从今往后你就该认清你自己的能力，一个不健康的人还妄想做这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
　　说罢，939站起身，往楼上走去，他担心自己再留下来，周随还有好几个别的梦想要说。
　　高大男人快步走上旋转楼梯。
　　饭桌前的羸弱青年拿着银勺在碗里搅了搅，意兴阑珊地说道：“饱了。”
　　第二天早晨，939准备下楼吃早晨时，欧阳医生和林医生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相继进了周随的房间。
　　939站在楼梯间，望着周随的房间。门半掩着，传来欧阳医生严肃的告诫：“以你的身体，每一餐都需严格进食。”
　　周随声音有些疲惫：“昨天有些吃不下。”
　　939歪着头。他记得周随昨天身体没什么问题。
　　系统告诉939：“周随那身子，一餐没有正常进食，胃便会开始造反。”
　　939上到复式二楼，走近周随的房间，隔着半开的房门往里看，周随坐在床上，柔软的丝绸睡衣显出他瘦削的腰身。
　　不知医生说了什么，周随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相信：“不要再骗我了好吗？”
　　站在周随斜对面的林医生微笑着说：“夫人听说你把克隆人接到家里来，的确很恼火。但一个小时前我和她通电话，她得知你犯了胃病，表示出差完会立刻回来看你。”
　　林医生身旁的欧阳医生低声说：“夫人到底是你的妈妈，她是很关心你的。”
　　周随表情微松。
　　“是吗……那我明天中午等等看吧。”尽管周随说得很谨慎很随意，但他嘴角微微扬起，像是注射了什么有效的药剂，不过须臾整个人便活过来。“我有点饿了，让人帮我送餐吧。”
　　说着，周随扭着头，像是要看向门口。939立刻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可能有的眼神接触。
　　门内的欧阳医生说：“记得进食后，要有所走动。”
　　门外的939转身下楼。
　　小心翼翼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昨天让939淋雨的管家端着盘子走上楼梯，他表情着急，露出几分焦灼。经过939身旁时，都无暇对他冷嘲热讽。
　　939有感而发：“周随挺幸福的。”
　　昨天周随说缺少一个家人，要把他当弟弟的话，显然很假。
　　周随身边的人都很关心他，他明明随便拎一个过来都可以当家人的。
　　939懒懒下楼，坐到餐桌前。
　　佣人对939的态度仍旧不好，盘子重重搁到桌上。
　　系统略有不满，在939耳边嗡嗡叫，要939刚一点。
　　939本人则无所谓，拿起勺子开始搅清粥，袅袅升起的烟夹着清香，他满意地把粥一口一口吃下去。
　　不多时，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林医生、欧阳医生相继下楼。
　　欧阳医生看到939优哉游哉地吃着早餐，脸上淡淡的笑容都褪去，她走了过来，说：“我听底下人说，是你对周先生口出不逊，他才吃不下饭的？939，请你以后斟酌用词，周随是你的主人，不是你能随意置喙的。”
　　欧阳医生严厉的话，并没有让939有任何面部波动，她气闷，扔下一句：“像你这样的克隆人就不应该存在。”
　　“好了。”林医生面有不悦地说，“欧阳，你先去开车。”
　　欧阳医生心有不甘地离开了，林医生看了看远去的欧阳医生，缓了一缓，朝939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