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与鹊(57)

　　“你想做些什么？你不要冲动。”欧阳医生紧张地叫了起来，手机很快被一旁的晨晨拿走。
　　室内空气太过沉闷，晨晨走向窗台，道：“你什么都不用做，这是我和我爸爸之间的事，你——”
　　晨晨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了几声尖锐的巨响，轮胎摩擦声听得她全身发麻发痛。她害怕地蜷缩身体，甚至产生了错觉，并没有欧阳医生来救她，是她自己趁爸爸不注意偷跑，慌张地开车导致车祸……
　　天地如玻璃般破碎，又光速恢复。
　　须臾她抬头，全身痛感消失，她安全无恙地站在欧阳医生身旁，听着雨声，恍若隔世。
　　“对不起。”电话里，她听到林满晨的声音越来越虚弱，饱含痛苦，又带着几分释然，“之前……偷了你的人生……对不起……”


第66章
　　“不，死的不是真正的林满晨，而是林满晨的克隆人。”电话里，警察纠正周随后，又道，“不过按林满晨的说法，她的克隆人，一直冒充她的身份活跃在社会里。”
　　周随懵了，不由握紧手里的电话：“你在说些什么？一直和我们接触的那个林满晨，是个克隆人？”
　　“对，据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她实则是克隆人代号901，现在已经确认死亡。林满晨控诉自己父亲将她囚禁，具体事宜我们还在调查……”
　　这通电话结束后，周随呆呆地坐在沙发的靠背上，脚上的棉拖深深埋进毛绒地毯里。
　　在他眼里，林医生从来都是一个温和的，会怜悯克隆人的人。他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一方面他希望警察说错了，可另一方面他又想到无数可疑的点在佐证那个可怕的事实……
　　那个常常笑，会给他带食物的林满晨竟然是个克隆人，竟然会死……生活太无常了吧……
　　周随忽然觉得万分疲惫，他站起身，有气无力地往楼上走，正好在楼梯口遇到刚刚沐浴完的939。
　　939穿着许久前留下的衣服，棉质运动套装，灰色的，短发微湿，修长的脖颈上有星点水珠。
　　939懒懒问道：“警察说了吗？”
　　“死的是林满晨……的克隆人，就是在公司里遇到过的那个。”
　　“果然。”
　　周随疑惑地抬头：“果然？”
　　939单手插兜，面容冷漠：“死的不是你，就是她了。”
　　为什么939这么笃定？即使939一早就知道一直在他们面前晃的是克隆人，那也会因为死的是她而惊讶吧。
　　“你知道些什么吗？”周随感觉自己面前迷雾重重，看似美好的事物好像都藏着许多看不见的危险和秘密。他有心想探究，却又好像有个无形的网在束缚着他，意图让他安静地维持现状。
　　“我现在知道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了。”939说着，随意伸手揉揉周随的短发。
　　“世界本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呀，每个人都有改变世界的能力，蝴蝶效应你听说过吗？”周随说着说着，低下了头，他觉得自己没说错，可939的反应却让他感觉自己是错的，他无措地补充，“我希望世界是这样的。”
　　“你似乎有些伤心。”939问，“是因为林满晨死了吗？你不是不觉得死是糟糕的事吗？”
　　“我的确不知道该不该为她伤心，她的处境让我想不通这点。”周随说罢，抬腿往自己房间走去，让939抚摸的手落了空，“我累了，我想睡觉了。”
　　939慢半拍收回手，歪着头看周随离去的落寞背影。
　　他的脑海里响起系统的声音：“周先生，您怎么会认为世界能改变呢？我一直跟您强调——”
　　听到系统的声音，939探究的眼神霎时带上几分不屑，他转身往自己以前的房间走去，冷嘲道，“你的话就可信吗？死的人换成了林满晨的克隆人，这么大的一个历史被改变了，这你怎么解释？”
　　“只要有人能替代，就不会影响历史进程，死的是林满晨抑或林满晨的克隆人又有什么区别。”
　　939骤然停下脚步，忽然便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反复梦见林满晨的死亡现场了。“林满晨”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职位，只要有符合要求的人来替代，就可以让这个世界继续运转下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重生了……
　　而在此时，系统也反应过来——
　　“等等，您怎么知道本来该死的是真正的林满晨？”系统声音变得缓慢且越来越笃定，“您是恢复记忆了吧？”
　　939浓长的眼睫眨了眨，应对的话尚未出口，脑袋便一阵抽痛，仿佛有无形的利爪在掰扯他的脑袋，他难受地捂着头。
　　系统难过地说道：“周先生要忍一忍了，因要区分现世与前几世的记忆，记忆的抽离与清除工作变得异常困难，您的痛感会翻倍增长。”
　　939脑海里各种看到过的画面纷至沓来，乱得人有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周先生，请您告诉我，您都知道了些什么，这不仅能有助于我准确无误地开展工作，更能早点结束你这非人的折磨。”
　　系统十分希望939配合，可这位世界主人若是他一个系统便能指挥得动的，也就不会一次次重生了。看着939煎熬，系统越发着急，越急便越是出错，失控之下，他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939轰然摔倒在地，一切记忆瞬间灌入939的脑海里，令939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周先生！您没事吧！”
　　939恢复了全部记忆。
　　原来第一世的他和现在的性格截然不同，非常有城府，胜负欲极重，因身份的原因他甚至仇视周随。
　　第一次见面，是周随撞见了他，而后要求研究员带他到会议室正式见面。
　　研究员居高临下地和他说：“周先生年初生了重病，但并没有选择移植你的肝脏，硬是撑到了——”
　　939双手抱臂，靠着椅背冷漠地看向对面一脸怜悯的周随：“哦？对此我要表达感谢是吗？”
　　别人没有掠夺他的器官，他竟然要感激涕零？
　　“不用不用。”周随连忙摆手，939注意到他的手指，他当时形容不出来，到后来，读了很多书后，他终于想到一个谚语可以来形容——十指不沾阳春水。
　　相似的面容，同样的血脉，周随站在云端，他却只能在地上匍匐前进，凭什么？
　　他厌恶周随，他学什么东西都要是最快最好的，誓要把这位贵公子比到尘埃里去。
　　可周随始终如同一团云，柔软地接纳了他。
　　再后来，他越来越没办法在周随生病时嘲讽他的脆弱。
　　他看到了周随满是针孔的手腕，看到了周随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卑。
　　周随看似什么都能，实则什么都不能。


第67章
　　周随死后，他常常感到寒冷，犹如在冰天雪地里却只有薄薄的单衣可以裹体的刺骨。为了御寒他只能不断地活动，他为周随报仇，照顾周随的母亲，经营周氏集团，逐步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最后迫不及待的重生。
　　他重生不是为了周随。
　　他只是需要周随用轻快的声音喊他939，像一条小狗似的扑进他的怀里，让他感觉到温暖。
　　他只是需要周随趴着栏杆对楼下的他说一些幼稚又新奇的计划。
　　他只是想看到周随偷偷吃零食，被抓包后无辜可怜的样子。
　　他只是想听到周随趿着棉拖鞋，啪嗒啪嗒上楼梯寻他的脚步声。
　　可一切的美好又一次终止于一场车祸。
　　医院的点滴，医疗仪器发出的急促警示音，旁人竭力地挽救，周随都安静地躺在那里，再也没有心跳声。
　　他蹲坐在病房门口，环膝掩面。
　　他只是需要周随活着。
　　再后来他一次又一次重生，知道得越来越多，甚至能凌驾于系统之上，胁迫其跟着自己重生。
　　当时系统气急败坏：“我还以为您已经领悟到世界真谛了，没想到你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周随根本不是真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