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与鹊(68)
床头柜上的书是白天钟亦白拿来的儿童读物吧,周随皱了皱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紧接着,是低沉清冷的男音:“寓言故事,鸠占鹊巢。”
周随愣住了。
第80章
周随背脊僵住,进来的怎么会是939,那……那939不是把他刚才的话都听了个遍?
一想到这里,周随整张脸都要皱一块去了。
939似乎不知尴尬为何物,声线如常,问:“读这本吗?”
也许他刚才说得太小声了,939没听太清楚,939向来不是什么八卦的人,又懒到极致,压根不会寻根究底。
对一定是这样的!
现在转移一下话题,冲淡刚才的事比较重要。
背对939侧躺着的周随抿了抿唇,生硬地说:“可以。”
939翻开《寓言故事·鸠占鹊巢》,半敛着眸读了起来。昏暗的房间里,他的影子被走廊处明亮的灯光拉得极长,投射到周随面对着的那面墙上。
周随抬眸看了看他单手持书的高大身影,又赶紧闭上眼睛,本来心情还乱糟糟的,但渐渐也能听进939读的故事。
这是一个比较普遍的成语故事,讲一只斑鸠占了喜鹊辛苦搭建的巢的事,但起承转合都比较生硬幼稚,旨在解释这个成语的含义。
匆匆买书回来的钟亦白便无意撞见939给周随读书的这一幕。
平静到听不出情绪起伏的低沉男音,总给人一种淡漠的感觉,但挺拔的站姿,低头诵读的样子像是对听书人有无尽的温柔耐心。
被病痛困住,倒在床上听故事的人儿静静呆在高大男人笼罩的阴影下,竟像在大树下乘凉的人。
钟亦白站了一会儿,想起周随白天的心不在焉,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
病房里,939合上了书。
“读完了。”
周随忐忑地:“哦。”
病房静了下来,走廊外护士推车的咕噜咕噜声都隐约可见。
939为什么来,什么时候走?
是不是见他一面,完成客套探视,没别的事,就要转身走人了?
骤然听见身后传出脚步声,像是有人转身要走发出的声音,周随眼底掠过一丝着急,抓了抓床板,快速才想出一句话:“斑鸠太过分了。”
“是吗?”
939的声音开始有距离感,好像已经走到了门口。
周随闭上眼睛,沮丧的情绪让他什么都没办法听,脑袋轰隆隆的,只有翻来覆去地自我求问。
939要走了要走了,怎么办怎么办——
“周随。”清冷的男声骤然响起,在很近的地方。
周随抠被单的动作顿住,怔怔地睁开眼睛,意外和939的目光对上。
“每天晚上我都在。”939弯下腰,单手撑在周随的床侧,另一手提着一把常放在门后的折叠椅,看着周随说,“你不用这么担心。”
“……”
周随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想让939留下来的想法,他表现得太明显了是不是。
明明被利用,被耍了,但还是……
这样的他,他自己都很不屑……
“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读后感。”
939“哦”了一声,摆了椅子坐下,余光瞥着周随通红的耳朵。
“那、那是喜鹊辛辛苦苦搭的家,”周随扬高了声,是别人一眼便能看穿的虚张声势,“但是斑鸠就这样抢走了。”
周随抬眸,看着939,939把手机横放,双指在屏幕上摩挲,眼神也在屏幕上,跟玩游戏的架势差不多。
看来939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所以一心二用。
周随垂下眼眸,不打算再勉强继续这个话题了。
这时,939反问:“如果喜鹊心甘情愿呢?”
周随呆了呆,这本来就是他硬憋出来的话题,叫他怎么深入思考。他呐呐问道:“为什么喜鹊会愿意呢?”
939指腹摩挲着手机屏幕上实时拍摄着的周随脸颊,道:“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周随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第二天问了钟亦白,钟亦白告诉他,这句话出自诗经,原意是女子出嫁后,定居于夫家。
“也就是说,这喜鹊的巢,是它们婚后的房子?喜鹊和斑鸠,比喻的是一对夫妻?”
钟亦白说:“原来的意思是这样没错。”
“哦。”他算是明白为什么939会认为喜鹊心甘情愿了。
“怎么了吗?”
“没有。”周随说,“我就是好奇而已……”
这个成语与他的生活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因为是从939口中得知的,所以他想了解罢了。
钟亦白道:“但现在,鸠占鹊巢的意思是强占他人位置,原意已经没有人用了。”
周随眼前一亮,忽然便想到了和939下一次交谈的由头。
晚上939来时,他特意强调了鸠占鹊巢的现代含义,带着有些许挑衅的意味,问939,如果他的巢,被斑鸠占了,斑鸠还将他赶走了,他怎么想。
939就回了他四个字,甘之如饴。
第81章
这几个字周随还没琢磨透,便再没心思去研究了。
他的治疗进入瓶颈期,病情开始恶化。
因为经历太多次了,周随在这方面倒是机敏,看得很明白。
那是一个特别明媚的早上,斑驳又明亮的婆娑树影拂过他雪白的被单,坐在他床侧的宋夫人脸上却一脸严肃。
在她开口前,周随说:“我想下床走走。”
宋夫人刚开始想拒绝,可细想一下,又答应了。在男护士和钟亦白的帮助下,周随坐上了轮椅。虽然这个过程,每一点拉扯都让他鬓角直冒汗,但他实在厌倦了床上生活。而且这时候还不下来,说不定永远都没希望走出这间医院了……
宋夫人推着周随到楼下走走。
已临近春节,虽是重症病院,但楼道里也有几分过节气氛。护士站摆上了一盆红色花束插盘,周随经过的时候,抬手碰了一下红色银柳,那圆溜溜的小花苞就掉在他腿上。
进了电梯,周随低下头,捏着花苞玩,拽得吊液瓶有点晃。
宋夫人说:“去年你发了一张银柳开花的照片给我。”
周随当然记得,他当时期盼妈妈能回来和他一起过年,但那时候妈妈人还在国外,直到过年他都没能见她一面。
“今年我们一起看花,好吗?”宋夫人缓缓说,“过几天,医生给你做个手术……”
出了住院部大门,各种声音纷杂传来,生活气息浓郁。
宋夫人推着周随到后花园去,周随仰头闭眼享受阳光,问:“不做手术呢?”
能活多久。
能和大家一起过年吗?
宋夫人答案如鲠在喉,后来,她生硬地说:“你要听话。”
早上医生便有婉转地转告,做了手术也会面临很多问题,更不用说成功率极低。周随坚定地说:“我不做手术,做了也活不久,没必要。”
从周随口中听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宋夫人转眼就要呵斥。
“我知道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周随说,“有的人一辈子为钱财受苦,我只是为生命能多活一秒而努力……道理我都懂的,你不用给我科普……”
说着说着,栏杆外一群年轻人呼啸而过,周随目露憧憬。
“妈妈,你就让我走吧。死又不可怕。”周随目光追随那群年轻人,说,“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下辈子的我是什么样的了。”
坐在轮椅上的周随沐浴在阳光下,空荡荡的病服,瘦削苍白的后脖颈,被无数针扎得乌青的手,这样的他,和医院外头人行道路过的,玩滑板的同龄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宋夫人眼眶里一圈通红,快速眨着眼睛,松开轮椅手柄,说:“我去趟厕所,很快回来。”
周随笑着说:“好。”
939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先是去了周随的病房,扑了个空后,往楼下疾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