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与鹊(70)

　　沉默半晌，939提起身，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声音低哑地说：“我只是想和你道别。”
　　什么样的道别需要这么隆重？明天不是又要见面了吗？
　　周随内心不解，被褥下的手攥紧被单，拉扯得针口生疼。不管怎样，他不希望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又变得暧昧模糊。
　　939低声说：“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周随没有回应939，一会儿后，脚步声渐起，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周随勉强睁开眼睛，见939深深望了他一眼，又关上了房门。
　　周随从未想过939这一走，便再也不能来探望他，他独自一人躺在病房里，猜想着939为什么想亲他，想着想着，便真的睡了过去。
　　深夜，地动山摇，大雨滂沱，尖叫声频起。
　　但真正把周随吵醒的，是突然串进他脑海里的机械声音：“恭喜你，现在，你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了。”


第83章
　　刚开始周随以为自己做梦了，困倦的脑袋疼得紧，撩了下眼睑，知道自己还在病房里，又闭上了眼睛。
　　不过房门外脚步声越来越急，不停有人喊着说“地震了，快跑”之类的话，他没了睡意。
　　周随困惑地睁开眼睛，屏息感受了一下，床稳稳的，床头柜上的水杯也没有动，他自言自语：“哪里地震了？”
　　“刚才确实地震了。”
　　周随懵了，下意识左看看右看看，可房间里什么人都没有。
　　机械声音又起：“前一任世界主人……遭遇车祸，引发世界地震，现在身份更替完成，你也醒了，所以地震停止了。”
　　周随慌了。
　　不是吧，他一向看开生死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得神经病？没理由啊……
　　房门忽然从外被撞开，钟亦白冲了进来，对床上的周随说：“地震了，我们得赶紧下楼。”
　　钟亦白口吻严肃，周随紧张得诡异声音的事都抛诸脑后，但……他行动困难，怎么走啊？
　　钟亦白把墙角处的轮椅推过来，又觉不妥，现在可不能走电梯了，他索性撇下轮椅说：“周先生，我背你下去吧。”
　　周随说谢谢，钟亦白走过来搀周随起来，动作尽可能轻缓，周随自己也小心翼翼地移动身体。
　　“你可以行动自如了，不用这样小心。”
　　周随被脑海里的声音吓得猛地坐直了腰，一旁的钟亦白都吓坏了，连忙说：“别着急，小心身体。”
　　周随眨眨眼睛，整个人还在失神状态。怎么可能不慌张呢，他脑袋里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
　　而且，这么大动作，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疼……
　　周随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自言自语：“我现在……是回光返照吗？”
　　“先不说这个了，我背你——”钟亦白转身，背对着周随半蹲下身，余光便瞥见周随自如地下了床，站定了。
　　钟亦白懵了。
　　周随迷茫地说：“我好像可以自己走下楼。”
　　系统说：“你还可以拔掉针管。”
　　这回听到异常声音，周随不怕了，他想开了，身体有病，精神也来点事怎么不行了？得公平对待啊！
　　他看了看碍事的吊瓶杆一眼，耳畔尽是他人逃跑的声音，他咬咬牙，拔掉针管，然后拉着诧异万分的钟亦白下楼。
　　一路人挤人到了一楼，漫天雨幕像一道无情栅门，封锁了周随前进的路。
　　钟亦白找来了雨衣雨伞，但这也不能完全保证周随不被雨淋，而且地震早已停了。
　　两人踌躇地站在大门内侧，看着其他人冲到雨里，自己则迟迟没有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钟亦白收到宋夫人打来的电话，转身接听去了。
　　周随渐渐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先是盯了很久能跑能跳的两条腿，再一寸寸观察自己挥臂自如的胳膊，目光最后停留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手腕上的针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一切诡异极了，周随怀疑自己在做梦，呢喃：“如果这个梦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系统适时出声：“这不是梦，是现实。”
　　周随终于提问：“你是谁？”
　　一旁听电话的钟亦白困惑地回头瞥周随一眼。
　　系统则作了自我介绍，还向周随解释这个世界，最后教周随怎么同他单独对话。信息量太过巨大，周随目光渐渐呆滞。
　　“那，”周随问出最奇怪的点，“我是怎么成为世界主人的？”
　　系统语焉不详：“说来话长，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
　　“哦。”周随问系统，“那这些事，我能告诉别人吗？”
　　系统问：“你想告诉谁？如果是不影响历史进程的人，那无所谓。”
　　“939。”周随兴致勃勃地同系统说，“你既然是这个世界的系统，你应该是知道他的吧。我能告诉他吗？”
　　系统忽然沉默下来。
　　周随正觉得古怪，听见钟亦白惊叫一句：“车祸？”
　　钟亦白喊完，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周随，语调降了下来，说：“好，我知道了……”
　　没多久，钟亦白收起手机。
　　周随好奇地问：“谁出车祸了？”
　　钟亦白抿了抿唇，说：“一个同事。”
　　“哦。”周随没再追问了，他摸摸喉咙说。“我有点口渴。”
　　钟亦白便去给周随找自动售货机，让周随在这儿等，别乱跑。
　　周随点点头。
　　夜幕中，一辆救护车疾驰而来，闪烁的红灯刺破雨幕。
　　周随瞥去一眼。
　　车上的医护人员冒雨下车，救护车后门向上抬起。
　　周随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原地走了一圈，心里乐滋滋地想着，他突然能走了，939看到的话一定会很吃惊的。真想现在就让939看到，可惜他没带手机……等钟亦白回来，借钟亦白的手机给939打个电话好了。
　　一群人推着病床冲了进来，咕噜咕噜的滚轮声急如惊雷，有什么东西自病床上滚落而下，一路滚到了傻乐的周随脚下。
　　周随看着地板上混着鲜血的黑曜石袖扣，嘴角的笑意一开始还在：“939好像常带这一款……”
　　说着，他随意朝不断往前冲的病床看去一眼，瞥见了熟悉的西装衣料。
　　“939今晚穿的，好像也是这个色……”周随呢喃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踏着那病床上淌下的血，一路寻到急救室。
　　然后，他看到浑身是血的939，倒在病床上，仍由医生如何抢救，都没有睁开眼睛。


第84章
　　周围一切仿佛都被抽离了，周随渐渐听不到医生护士急切的喊叫，他大脑一片空白，难以感知自己的真实情绪……
　　他懵懂地从急救室跟到手术室，目送939消失在手术室门后。
　　到处找人的钟亦白终于在手术室外的长走廊里瞥见了周随的身影。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钟亦白喘着气走近，将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周随，“你要的水。”
　　等了半响，周随也没伸手接水，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钟亦白有些恍然地扭头看向红灯常亮的手术室大门。
　　想必，那位周先生被送到这里来了……
　　钟亦白思索着抿了抿唇，干巴巴地安慰一句：“医生会尽力的。”
　　地震警铃已撤，越来越多的人回来了，闹闹哄哄地路过走廊，冲淡了手术室外的压抑气氛。周随甚至还被人群挤到墙边去了。
　　背贴着冰冷的墙，周随呐呐问系统：“手术还有多久结束，是不是做完手术就好了？”
　　系统没有说话，直到周随读懂了系统沉默里的怜悯。
　　周随艰涩问出了口：“好不了了吗？”
　　“他会以植物人状态存活下去，直到——”直到你彻底替代他，系统顿了顿，说，“生命终点。”
　　周随嘴唇微翕，转身蹲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双手抱膝。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思绪乱糟糟的，双眼盯着地板好半天了，都还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