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与鹊(67)
“对。”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护士有点生硬地抚抚头上的护士帽,眼珠子瞥向探视窗外。没得到什么提示的她,只好开始自我发挥,“也许是,觉得你有些闷闷不乐……想要你开心起来吧……”
这家医院的服务意识竟然提升了这么多,都能看出他的情绪,周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晚上您的家人还会来探望您。”
这一次生病,妈妈是时常来的,周随渐渐不觉稀奇,“嗯”了一声。
“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问他。”
妈妈很少会重视他在意的这些细枝末节,周随不觉得能从她口中得到什么,但护士的好意他心领了,又“嗯”了一声。
护士帮他调整了一下吊液的流速,便出去了。
周随在药物的作用下恍恍惚惚,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他能感觉到湿润的棉签涂抹他的嘴唇,在漫天的消毒味道中,他嗅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体香,可他实在难以撑开沉重的眼皮,也觉自己不过是在臆想。
939怎么会来呢。
第79章
护士给周随换药时,留置针戳得周随生疼,他勉力撩开眼帘,护士已经转身,他余光瞥见窗帘边缘蒙蒙亮。
可能是第二天了。
周随敛眸,刚开始自信可以忍着忍着睡着,可那种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吊液的流速太快了,冰冰凉凉的进入他的血管,让他更难受。
他想举起手按护士铃,可就这么个简单动作,他都做得很艰难,只能一寸一寸慢慢挪,还没摁到护士铃,他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长臂伸出,替他按下护士铃。
周随抬眸,目光与俯身低头的男人正好对上,周随怔怔。
是在做梦吗?
939怎么会在这里?
多日不见,939好像什么都没变,还是那么高,还是那张脸,可炽热眼神里掺杂着几分疲倦,下巴处有青色胡渣,好像有烦恼事抑或担忧的人。
是谁这么幸运呢,能被939记挂在心里。
反正不会是他。
周随侧过脸,避开与939的对视。
939问:“哪里不舒服?”
一如往日冷淡的关怀,如今格外的刺耳。
939是被迫来的吧。
“你去忙吧,”周随抿了抿唇,倔强地说,“这里不需要你。”
气氛冷了不知道有没有一秒的时间,大步离去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周随强迫自己不扭头看,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的手指不自觉蜷曲,带动了手腕处的肌肉,深埋肉里的透明管叫他痛得发抖。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护士小跑着进来,一脸紧张地问周随哪里不舒服。
周随呐呐说:“我的手疼。”
“我看看。”
不久,钟亦白从门外走进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护士一边做相应的调整,一边给钟亦白解释,末了,护士松开输液管,同周随说:“现在应该没问题了。”
周随半垂着眼眸说,“我想换手,想坐起来。”
“好的,我现在给你换。”护士说罢,先帮周随摇高前半截床,令其半坐起来,这才转身开始从推车里拿东西。
周随现在插吊针的右手都有些浮肿,针孔周围也是乌青一片。
钟亦白看着不忍,弯腰询问周随还疼不疼,周随说自己习惯了。
护士趁机附和:“这不是大问题,家属们不用太担心。”
钟亦白听了不由回想自己有没有表现过度。
护士指的家属,却不是翩翩公子钟亦白,而是那个疾步走到护士站,一脸阴沉的先生。她现在回想起,他阴郁寒冷的眼神扫视护士站的情景,她腿肚子都还在颤。
“按了护士铃我们都会以最快速度过来的,下次……在这里耐心等就可以了。”不敢对939提意见的护士心有余悸地对温和的病人说。
病床上的羸弱男人目光落在空荡的走廊上,显然没在听她说话。
还是护士在他面前挥挥手,这才令他回神的。
周随茫然:“怎么了?”
护士重申了一遍。
病床上的周随心神不定地点了点头。
钟亦白看出周随的心不在焉,耐心询问怎么了,有没有自己能帮忙的。
周随又摇摇头,说:“我只是……有些无聊。”
后来,钟亦白给周随找了很多东西解闷,甚至护士站里提供给幼儿的绘本钟亦白都提了两本过来,但周随都有些提不起兴趣,把书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夜幕降临时,钟亦白又来了,周随恹恹收回时不时探向走廊的视线。
“帮我调一下床位,我想睡一下。”
钟亦白自然说好,还提建议,让周随侧着睡,换换视角。
周随成功侧躺后,看到窗外昏黄的街灯,摇曳的树枝,景色不错。他觉得钟亦白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比陈世奚要好上许多倍。
其实来这里看顾他,并不需要做到这程度的,做得好也不能在集团里升职,反而会被认为合适呆在他身边,影响仕途。
周随说:“谢谢。”
“你不用这么客气,”钟亦白说,“那天是我没照顾好你。”
周随想,钟亦白那天顶了小高的班,结果他就吐血病倒了,说不定钟亦白被他妈训过,精神压力很大,所以才这么细心吧。
“那天的事不怪你。”周随说,“我会跟我妈妈说清楚。”
钟亦白微愣。
钟亦白感觉这次大病后,周随性情变了许多,以前是很乐于与人亲近的,虽然病秧秧的,但眼睛里有无限的光。现在仿佛被什么抽了精气神,言语间与别人的距离感满满,就好像被打怕了的孩子,缩在一个狭小的柜子里,紧扣柜门生怕别人拖着鞭子靠近。
“对了,亦白,陪我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莫名的,钟亦白想起周随吐血的那天晚上,周随向那位周先生表白,那位周先生回应了什么他没听清,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要不然周随怎么会吐血病倒呢……
钟亦白眸色渐冷。
那位周先生是常来的,有时候一守就是一整夜,然后再去上班。
大家都认为他非常关心周随。
但钟亦白保留意见。
“今天是我在这儿,陈哥没来。”钟亦白说,“或者你有想见的人吗?我可以去安排。”
周随立刻说:“没有。”
钟亦白婉转地说:“有些人没办法同路,会在分岔路口分别,其实很常见,你不必太难过,往前走,还有更合适的。”
钟亦白说的是939拒绝他的事,想开导他吧?毕竟那天钟亦白人也在。
周随不自在地眨着眼睫,下意识避开了话题,他说:“你帮我买几本大人看的书吧,我想看。”
钟亦白看了周随一会儿,调暗病房的灯光,去买书了。
周随独自留在病房里,背对着房门,看着窗外的风把树叶吹过来刮过去,心里想的却是939。
刚开始是暗暗谋划,要是939再来,他要怎么跟他说话,才能表现出自己无所谓表白被拒的事,作什么表情,让939知道他压根就不想他来。
可是939怎么再来呢,客套的探视早就结束了。
周随失落地咬了咬唇。
房门从外被打开。
是钟亦白回来了吧。
周随喃喃道:“你猜得没错,我就是想见他……”
没有人回答周随。
不过他就是想找个人倾诉,不需要钟亦白的回答,他继续道:“早知道我早上就不凶他……这样他还可能再来一次……”
周随能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好似在查看他的情况是否好转。
“书买到了吗?给我读读吧,”周随沮丧地说,“我需要新的东西分散我的注意力。”
些许摩擦声、碰撞声响起,像是有人把床头柜的书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