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道神(69)
他昨晚做梦气得够呛,一直在用后脚跟跺床板,肖健受不了,抽了根鞋带偷偷把他的脚腕绑在爬架上面了,害得他腿上跟长了嘴巴又吃了花椒一样麻,真是个畜生。
路荣行不想跟他说这种事,但关捷的关心又让他拒绝不动,他只好退让了一步:“几句话说不清楚,星期五下午你放假回家了我再跟你说。”
关捷看他挺正常,也就答应了,走前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事,这才跑去吃饭了。
然后关捷走了不久,班主任孟萍又把他喊进了办公室,杨劲云和他老婆也在里面。
音乐老师平时轻风细雨的,这会儿黑着脸,气质油然一变,严厉地指责路荣行在广播里含沙射影的行为。杨劲云这回似乎也动了点气,没有笑了,他老婆在那儿批评,他不帮腔,但完全是一副默许的态度。
不过他这样路荣行还觉得正常一点,不然什么时候都没脾气,就真像一个带着面具的假人了。
经过昨天校方不遗余力地劝说,路荣行虽然还是没法把杨劲云当无辜人士,但也知道自己已经先入为主了,没有训练的情况下,他没有办法控制感觉,就只能尽量少说话。
于是他被杨劲云两口子单方面地训了一顿。
另一边池筱曼也难逃一劫,她不断被老师约谈,报警的欲.望在反对的声音里慢慢冷却。
很快到了周五,路荣行在练琴的功夫里,将女同学和杨劲云的事告诉了关捷。
关捷没有追问女同学的姓名,虽然他已经感觉到就是那天在树林里哭的女生了,杨劲云给他的冲击更大,关捷心里震荡了半天,最后觉得杨老师身上怎么这么多事,舔了舔嘴唇,把金山打字通也老逗留的事告诉了路荣行。
路荣行其实没抱什么希望,因为根据池筱曼的说法,不是每个有网瘾的女生杨劲云都会下手,他有自己狩猎的方式,但学校这边反正也没有线索,路荣行就多嘴打听了一句:“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关捷不知道,但他立即跑去问了吴亦旻。
吴亦旻一听描述,就知道他说的是孙茵茵,鉴别情敌似的警觉道:“你突然问她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关捷张了下嘴巴,又闭上了,感觉这个事情讲起来太复杂,说多了又怕漏嘴,干脆将吴亦旻的胳膊一抄,不由分说拉进了大院。
吴亦旻对路荣行一直有着说不上来的畏惧感,路荣行问什么他答什么。听到孙茵茵初一上学期的运动会后就退学了,关捷惊得将脸皱成了菊花。
路荣行问完感觉很古怪,觉得这个女生好像也有问题,他将猜测告诉了池筱曼。
池筱曼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接着就没了下文,她的心情难得平复下来,因为失望过多,有点争不动了。
路荣行看着沉默的同学,想起靳滕那句“勇敢”,心里忽然特别不是滋味,原来要锉掉一个人的勇气,不到一个月就够了。
池筱曼不争取,学校里很快再也没有人提侵犯事件,不过杨劲云的调动已经定好了。
这学期结束以后,学校出于愧疚,给他写了非常优秀的推荐信,将他上调到市里去教书,也就是说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到前途更光明的地方去了。
路荣行有一回远远地看见他,心里抽筋似的恸了一下,他跟靳滕聊这件事。
靳滕的语气豁达而伤感,他说没办法,当事人都放弃的战争,胜利永远不会降临,并让路荣行不要自责。
路荣行倒也不是自责,他只是不知道事情的结局为什么会是这样,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一抹稀里糊涂的没头没尾。
他没当过当事人,不懂当中的心路艰辛,他只是一个误入其中的见证者,一直仰望着别人都不再期待的真相。
转眼时间跳入6月,单穿短袖都会沁湿后背,关捷盼暑假盼得两眼放光。
随着时间的过去,路荣行对学校里那桩性.侵事件真假性的纠结次数也在减少,因为池筱曼好像自己都不在意了。
她恢复了精神和情绪,和同伴们相处友好,似乎忘记了那些让她痛苦的事,路荣行觉得这样挺好,只有他自己仍然失望,对学校以及对真相。
他的情绪不高,隔壁的马大哈深有感触,因为路荣行一旦不高兴,问他吃不吃屎他都会说好,虽然这种情况下骗吃骗喝很容易,但是关捷不太吃得下去,他要普天同乐才行。
为了让路荣行早点恢复快活,他这几天可以说是很纣王了,对路妃几乎有求必应。
周六关捷睡完午觉起来,出来碰见路荣行心情好,在家门口的躺椅上看书,旁边还有个椅子上放着切好的水果,十足一个大爷的样。
关捷还没过去撩闲,路荣行突然坐起来对他勾了下手,说:“过来,给你吃个好东西。”
从不辜负美食的关捷立刻就颠过去了:“啥?”
路荣行人模狗样地说:“一种你没吃过的水果,来,把眼睛和气都闭上,嘴巴张开。”
关捷心里纳了老闷,但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几秒钟之后,路荣行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关捷下意识用牙板嗑了一下,感觉软甜软甜的,有点像荔枝的肉,但是没有那么韧,他刚想说这是什么,鼻息跟着通了。
刹那间一股臭味直冲天灵盖,关捷“哇”的一声呕了出来,骂道:“我草为什么这么臭?你给我吃的是屎吗?”
路荣行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本正经地说:“是啊。”
第47章
关捷虽然没吃过屎, 但感觉那气味也差不多了,差点就把路荣行暴打一顿。
路荣行没得到伤疤,无从谈痛, 说了一堆风凉话:“这叫榴莲, 很贵的,你不要这么挑食, 快吃,把这些都吃完。”
关捷真受不了这个嚣张的味道,难得在吃的上孔融让梨,让路荣行独享这碗“屎”。
这是汪杨最爱的水果, 能吃得她摇头晃脑,她坚持这东西好吃的不行,非要路荣行跟着一起吃。
可惜路荣行也消受不来, 不过他被熏麻木了, 光闻个味儿还扛得住,关捷不吃,他也不动,就任由榴莲果肉在旁边发光发热,时不时还能勾起一抹哲思。
从榴莲很臭里子却很甜蜜,想到有些人是兽心人面,心里总是有些失望。
路荣行想去靳滕那里找相关的书来看,这是他寻找答案的一种方式, 他想知道遇到这种事的时候,那些更具智慧、更加理智的人是怎么做的。
可惜这类书原本就凤毛麟角, 靳滕又没法未卜先知,家里一本也没有,路荣行只好无功而返,一放假就叫关捷给他讲笑话。
关捷这辈子都当不了谐星了,一个笑话磕巴到一半,自己先笑为敬差点笑断气。
路荣行看他摊着本笑话书,像个好学生似的开了腔,念道:“儿子上中班的第一天,老师叫他用‘我有xx’造句,他说我有噗……”
“我有一根同学,老师说同学不能用‘根’来形容,让他重造。他又说那我有一桶同学,老师也不让他用‘桶’,他想了又想,最后造了一句哈哈哈……”
一个短笑话讲到这里,讲师彻底疯了,笑得趴在桌上摆手,意思是他干不动了。
路荣行将书压下来,看见那结尾写着一句“我有一坨同学”,内心毫无波澜,感觉这笑话还没有他的傻样好笑。
不过他挺羡慕关捷的,随便什么时候讲个笑话就能笑炸天,他就不行。
6月6号是周六,晚上路荣行睡不着,半夜打开电视调了大半个列表的台,最后停在了电影台上。
里面播出的电影已经开始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荣行定在这个频道的理由,是他调到这儿的时候,屏幕上正盘旋着一扇窗户,像一个方形的井口,四周是黑暗,窗户的顶上的蓝天。
就这么一个画面,突然就刺中了他,屏幕的右下角挂着片名,叫做《房间》,路荣行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就在这样的房间里,既像个囚徒,又像个原本就住在井底的青蛙。
而且无独有偶,这个电影正好和性.侵有关,不过讲的是成年人的伤痛。
电影中被囚禁伤害了7年的女主角,为了争取儿子的自由,最后在舆论的帮助下离开了那个房间,只是快乐圆满的结局没有来临,离开罪犯和牢笼只是故事的一个开始。
后面讲了很多女主无法适应社会和舆论的情节,但路荣行印象最深的却是女主的母亲对她怒吼的那一句。
女人在镜头吼道:你以为只有你的生活被摧毁过吗?
这句台词让路荣行猛地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曾经对池筱曼父母反对她发声的劝说的不耻,心底影影绰绰地腾起了一层愧疚。
或许他确实不该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想当然,池筱曼被摧毁了,她值得同情与怜悯,可她的父母也一样,他之前却从没注意过。
路荣行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想要发表中肯的意见,那么事先至少得了解海量的信息,否则很容易出口伤人。
入夏之后,下过几场暴雨,月来河的水面慢慢升高,暑假的倒计时在不断高升的气温里变得屈指可数。
这学期最后一个周六的中午,路荣行推着车从车棚里出来,看见池筱曼站在教室门口的空地上抬头看楼上,面孔朝向东边,而机房正好在那个方向。
同时她脚下有道自己的影子,因为站的角度取巧,影子被头顶横空的电线从腰间斜切而过,要是只看投影,她就像个被一箭穿心的人。
这一幕让路荣行突然察觉,她的平静或许不是作伪,因为她长大了,更善于调节和克制情绪了。
但她肯定也说了谎话,不然为什么前途那么光明,她还要回头来凝视这些伤害?
几分钟之后,路荣行在她走上主干道的时候拦住了她,他从靳滕那儿学到了一点交流上的尊重,路荣行问她:“我能问你刚刚站在那里,是在看什么吗?”
池筱曼的眼神有点游移,这个问题让她有种瞬间被看穿的尴尬。
她最近过得,怎么说,比前阵子调查那会儿要轻松很多,相好的几个女生心肠都软,是最普通大众的那种少女,没有旁人戳她的伤疤,她们甚至还特别照顾她,池筱曼真切地从同学们身上获得了安慰,她五体投地地感激她们。
同时池筱曼又忍不住,在这些突如其来的温暖里胡思乱想,她想过假如当时路荣行二话不说,直接报了她的陈述信,铺天盖地的嫌弃和嘲笑席卷而来,她很难说自己会不会因为听多了破烂货之类的言论,而受不了直接跳楼。
现在挺好的,池筱曼真心这么觉得,至少她大多数时候能过正常的生活,只是偶尔梦里会有恶魔。
她仍然意难平,但是接受了争取也不会有结果的说法,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以后会越来越好。
只是有一个悖论池筱曼没有想过,那就是如果她的朋友中间,有那么一个尖酸刻薄的存在,那她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