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道神(34)
关捷这边说完“知道了”,那边继续喊错的,脱口而出的对他来说更顺口。
这天两人在沙发上挤得腰酸背痛,刻苦到天黑的时候,两本书都看完了,意犹未尽地骑车赶到租书店,愣是把老板已经关上的门敲开了,由路荣行续了2块的押金,抱着剩下的回家挑灯夜读去了。
李爱黎两口子熄灯的时候,这位还在隔壁刻苦,她就在门反面抵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去睡了。
关捷十点多才抹黑溜回家,困得眼皮打架,连脚都没洗,邋遢地滚上床昏睡了。
翌日是大年三十,镇上的习俗是早饭延后午饭提前,在上午吃一顿大的,通常妇女会留在家里准备饭菜,男人和小孩子则去上坟。
关宽来叫人的时候,关捷还蜷在被窝里睡得像猪。
他睡相不太好,走位非常风骚,1米8的床还不够他一个人施展,基本每天醒来脑袋都不在枕头上,这会儿躺位跟正常人近乎垂直,下巴藏在被子里,露出小小的半张脸,睡得正安稳。
关宽虽然是个男人,但比媳妇要溺爱孩子,在姐弟俩还很小的时候,他会给关敏买头花,也会将穿着开裆裤的关捷顶在脖子上去看戏。
也许是性格使然,父亲的爱通常会更沉默,也更觉得小事不叫事,关宽看他睡得这么香,没忍心喊他,出去又把门带上了,回厨房跟他媳妇商量:“小的还在睡,不然别喊他了,我跟阿敏去一下算了。”
李爱黎觉得他简直是没点儿五线谱:“别人家的小孩都去了,就你儿子不去,像话吗?回头你爹妈别在下面说是我,把他们孙子给惯坏了,你给我去把他喊起来!”
关宽只好又去了一趟,把关捷轻轻地摇醒了。
关捷在被子里打哈欠、揉眼睛、撑懒腰,滚了一圈将被子一掀,毛衣毛裤都在身上,敢情睡觉就脱了层外衣。
关宽问他:“你睡觉穿这么多干什么?不重啊,你翻得动身吗?”
关捷将毛裤撸起来,边往秋裤上套袜子,边向他爸传授经验:“这样方便啊,睡得快起来也快,而且起来的时候还不冷。”
不用打着寒颤在冷空气里穿毛衣。
关宽简直无言以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样他的衣服只会随着天气渐冷而越穿越厚。
由于他的自作聪明,不到十分钟关捷就完成了起床和洗漱等所有程序,这时关敏才梳完头发开始擦面霜,一不小心挤多了点儿,连忙喊道:“关小炎,来一下。”
关捷应着“干嘛”,进她房间迎头就被糊了两巴掌擦脸油,香得他差点打喷嚏。
关敏在他脸上一顿乱搓,羡慕得恨不得跟他换皮,她已经进入了青春期,粉刺痤疮明察暗访,不像这种小屁孩,脸上和屁股蛋子一样光溜,连个毛孔都看不见。
关捷被她那双嫉妒的魔爪揉得眼歪口斜,一点都不舒服,骂了句“有病啊”逃向了大门口。
门外今早有点雾,不太浓,正在散,影影绰绰的像是没有质量的轻纱在感受不到的微风里舞动,关捷隔着这层缥缈的雾气,看到了在篮球场边上跑圈的路荣行。
路荣行身体不好,还不爱动弹,汪杨念得狠了他就意思一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增加运动量。
关捷的精神醒了,身体却还没有,这会儿懒得动,便往花坛前面一蹲,撑着下巴假装自己是体育老师,等路荣行跑近了他就喊:“那个谁,跑得太慢了,不及格,零分,重跑一遍。”
路荣行慢悠悠地从他面前跑过,顺手摁住他的头往下压了一把:“你废话真多。”
关捷的头往下一沉,抬起来的时候带出了一个哈欠,打得眼泪汪汪,但是废话没有停:“动起来动起来!路荣行,你这样没有激情,是不行的。”
路荣行激情不起来,照旧龟速慢跑,两人闹了一小会儿,很快听到家长点名,连忙回到家门口,各自爬上的爸爸的摩托车,带着鞭炮、香烛纸钱和祭灯一起去了墓地。
墓地坐落在一方农田的护坡上,离大院骑行需要20分钟左右,有很多条路都可达。
小道上两边都种着白桦树,这时节树杈上落得光秃秃,天开了从路口远望进去,才没有夏天那种阴森的感觉了,颜色深浅不一、样式各异的墓碑林立在冬季草木凋零的旷野里,就是一个又一个人生的终点。
关宽和路建新骑进来,先后将车停在了自家亲属的墓碑前面,蹲到近处去点香烧纸、念念有词,说些好久没有来看您了,不知道您在下面还有没有钱打牌,今儿给你送点钱来,祝您新年好,也保佑我们一家和和气气、平平安安之类的话。
烧纸钱的流程有点长,因为一家至少都有好几个亲戚,关捷在爷爷奶奶的墓碑前烧了点冥币,因为位置小人又多,关敏嫌他碍事,让他到路上站着去。
正好关捷也不喜欢这些烟熏火燎的环节,乐得到路中央去偷懒,等他站定后转头一看,发现路荣行比他还过分,不仅袖手旁观,他还戴上了口罩。
不过他没有跑过去,因为一会儿他爸还得喊他磕头,他没必要跑来跑去,但是光站着又有点无聊,于是关捷往墓碑对面的斜坡下面走了一点,因为他在一棵树干上看到了蝉蜕。
蝉蜕就是知了脱下来的壳,既轻又栩栩如生,肢爪的抓附性也强,随便往水泥墙上划一下它就能停住。或者放在手电筒的光前面,就能在墙上投出一只大怪兽。再不济拿蜡烛烤一下,没法吃但是特别焦香,关捷喜欢闻那个味道。
他摸到树下看了看,发现抓在树上的那个是今年新蜕的,位置稍微有点高,他垫脚伸手也够不到,就退了几步到地上去找棍子。
地上堆积着多年的积叶和枯萎的灌木丛,碎木棍随处可见,关捷低头就看见了一大堆,他弯腰捏住一根准备捡起来,却不妨被余光里的景象吓了一跳。
那是一件不知道是被人丢弃还是遗失的脏衬衫,扭曲摊盖在高低起伏的草丛里,乍一看让他以为是一个人躺在那儿。
不过发现是错觉之后,关捷立刻恢复了镇定,像个没事人似的捡起棍子将蝉蜕拨下来,捏在指尖上准备带回去玩。
同一时间,无所事事站在路上张望的路荣行忽然发现,他们拐进墓地之前走的最后一条路,好像就是一中那个老师被杀的那条,可他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察觉,大概是时间长了,给忘了。
上完坟之后,两人回家噼里啪啦地在门口放了一挂鞭炮,然后领了爸妈给的压岁钱,胡吃海塞了一顿。
关捷特别爱喝饮料,明明都吃到嗓子眼了,下桌前还用塑料杯端了一杯,偷偷溜回房间里去拆红包。
李爱黎和关宽一人给了他20块,他在屋里偷笑了一会儿,藏了20揣了20,到隔壁去喊路荣行上街买鞭炮。
路荣行已经过了爱放鞭的年纪,但他撑得慌,愿意屈尊陪他去消消食。
集市口的鞭炮摊早已顾客盈门,比起火树银花这种烟花类,关捷跟喜欢什么地鼠、小蜜蜂这种会飞的,还有他的最爱,摔炮。
摔炮是一种不用点火、爆炸性也低的小型鞭炮,拿起来往地上一摔,它会“啪”一声炸掉。
路荣行以前也爱玩这个,现在感觉不到它的乐趣了,他抄着兜在路上走,看着关捷一路走一路炸,心里就想不知道关捷明年上初中了,还会不会玩这个。
以及,这个人真的很无聊。
回大院后路荣行见他突发奇想,将小蜜蜂鞭的纸壳包装全撕了,余下火.药塞进上午找回来的蝉蜕里,点燃了。
然后有些人就是得鞭炮的青睐,拥有了“轻功”的蝉蜕在院子里飞了一圈,冲着他站的墙角直射而去,关捷立刻抱着头往屋里蹿。
路荣行坐在自己家门口,看他那个屁滚尿流的德行,觉得比什么烟花爆竹有趣多了,因为他看别人放烟花的时候不会想笑。
这天夜里,举国上下都迎来了新的一年,春晚主持人在电视里说,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作者有话要说:
发了半天24章的红包发不出去,hhh服了,晚点我再试试,不行就只能改天了,不好意思下次不放这种有不可抗力的屁了~
第26章
第26章
虽然心有所系, 但张从林还没有那么高的境界,能舍小家为大家地在年终的盛会里继续为李云奔波。
二十九号同事开车从市里过来跟他碰了头,两人又回访了他之前问过的2个小孩, 最后让4个人在正式的口供文件上按了手印。
收工时天色已晚, 两人用呼机打完报告,在路边的烧腊摊上喝了点小酒, 感慨了一下小孩的狡猾和李云被冤枉的可能性,约定好春节假过后再接着追这个案子,随后各自回了家。
同事有家室,他也有, 而且还是个烂摊子,张从林得回家去操持,而且在他看来那个李云也不是什么好鸟, 让他在少管所多长几天记性, 也没什么不好。
跨年这天,是环河少管所的开放日。
李云跟其他人一起,坐在教室里看春晚,他正襟危坐,连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往年他都在外面玩,打游戏、吹牛皮、躲起来抽烟,这种无趣的节目他是不看的。
可是今年不一样,三个多月的教养生活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枯燥和单调, 劳动、背书、唱歌、吃饭、睡觉甚至尿尿,都像个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无聊了或想偷懒都不允许,管教干部不会打他们,但有的是法子让他们规矩。
以及,他到底有多渺小,从前他在学校里横着走,到了这里夹着尾巴做人,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这里是个恶人自有恶人磨的地方。
人其实不容易察觉自己的变化,但是李云感觉到自己变了。
他刚进来的时候,心里冤得找不出词来形容,并且全是恨的人,伍老师的老婆、警察法官、王聪曹兵甚至对他疾言厉色的关敏和同学,他整天黑着脸,想着等他出去以后……
他撞过墙、咬过手腕,有一回还偷了几根手提袋的提手,打上结了准备将自己勒死,但管教们的目光太过敏锐,每次他都还没能伤到自己,就会被他们抓包,然后禁锢起来。
所里的调解员跟着就会来找他谈话,劝他想想以后,多为父母考虑,但是李云心里只有自己,他没日没夜地想,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
有时睡到半夜,他会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了,可等醒来之后,他仍然不知道该或者能怎么办。他有时候会偷偷地哭,都在夜里,闷在被子里,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这可能是他仅剩不多的尊严,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软弱。
然而少管所给李云的,不只是心里的这份不公。
这里全部都是跟他一样,甚至比他还嚣张的人,以前在一中,李云觉得李小波这种书呆子最碍眼,他不屑与他们为伍,所以成天和臭味相投的王聪、曹兵同进同出。
现在他的兄弟背叛了他,而他最看不惯的人,成了宿舍里最爱吹牛逼的那个抢劫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