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道神(12)
他不是那种叛徒,路荣行没说话,接过护腕将乌龟放在上面,拉开透明胶,在乌龟背甲的中间部分缠了一圈,然后将这两样东西一起放进了桌子里。
护腕外面有一层不光滑的细毛线,乌龟的爪子勾线,不怎么爬的动,加上布料够厚够软,虽然仍然还会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但前后座已经听不见了,后半节课安然度过。
靳老师的课堂永远让人沉迷,充满欢声笑语。
关捷和谢军共享一个实验桌,按照老师的步骤掏出了鱼的内脏,对着离体后还在跳动的心泡啧啧称奇。
靳滕借此引入了初中才会学到的细胞概念,告诉他们壁虎的断尾会跳、下锅的鱼会蹦跶,都是局部细胞还有活性的原因。
关捷没有知识体系,听得云里雾里,竖着个指头将那颗黏黏的小心脏顶在指尖上,看着它在光线里孤独而顽强的搏动,心里瞬间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靳滕从鱼鳃讲到鳍,告诉大家每一样器官存在的必要性。
短短的45分钟根本不够用,铃声响起的时候他说“下面我们来说肺……”,可响完之后他斜了窗外一眼,放下粉笔说“我放假了,不给你们讲了”。
关捷混在大部队里起哄,喊“金”老师是全校最可爱的人。
可爱的靳滕看着他们口是心非,笑着转身去擦黑板,心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那些愿意为你们拖堂的老师,其实才是更负责的人。
因为想看那个小心脏能跳多久,关捷就没有洗手,继续顶着鱼心脏跑回教室背了书包,再往下去找路荣行。
六年二班还没下课,关捷就在教室对面的花坛上坐了一会儿,盯着心泡想他的乌龟。
吴亦旻从二楼下来,看见他在地上坐着,本来想喊他一起回家,可走了一步又顿住了。
他从来不缺玩伴,少一个关捷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关捷不主动找他,那他就去跟别人一起玩好了。
打定主意后吴亦旻原地转身,拉着书包的肩带远离了教学楼。
五六分钟之后,关捷终于听见对面的教室里传来了下课专有的嘈杂声,他抬头去看门口,在蜂拥的大部队挤出来之后,轻松地看到了路荣行。
他跳起来跑过去接乌龟,还没碰头,就看见搭着路荣行的肩膀出来的张一叶对着他开始狂笑。
见面微笑是礼貌,可笑成这样就透着古怪了。
关捷茫然地将视线从张一叶身上往旁边平移了一个单位,跟路荣行对上眼之后,又将眼珠子往旁边飞了一下。
那意思大概就是,你旁边的那位是疯了吗?
路荣行拿着个文具盒,出教室之前都还在想,下次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能随便接关捷的东西,可等他一看见人,心里想的东西就全刷新了。
他见关捷捏着个一指禅,注意力就不自觉往对方的指头上盯。
一盯感觉他那里好像是一团血,再走进一点又发现不是,心里活动紧锣密鼓,会师了一问才发现那是鱼的内脏。
不等路荣行问他为什么鱼都死了还不放过它的心脏,张一叶再也按耐不住地强势地打断道:“弟弟哈哈哈哈,你哪儿弄来的乌龟,差点把你路哥害死了。”
关捷心头打了个突,用余光盯着路荣行的脸说:“啊?我上生物课的时候在河里钓的。”
张一叶立刻也夸他是个人才,连王八都钓得起来,接着绘声绘色地将课堂上的笑点哈了一遍。
路荣行将乌龟往松紧带上别的时候,感觉那是权衡利弊之后最好的选择,即使张一叶笑死了那也是明智的,所以他没什么窘迫感。
张一叶笑他的做法惊掉下巴,他就笑张一叶笑点低。
张一叶不承认,非拉着关捷站队。
关捷愧疚地看了眼路荣行被上衣盖住的裤头,想笑又不敢,最后憋出了内伤也没忍住地越笑越欢:“一点都不好笑噗--”
路荣行用重新装上了乌龟的文具盒戳了下他的肚子,问道:“你有没有良心?还是不是人?”
关捷怕痒地吸了口气,肚皮柔软地陷进去,瞬间又爆发地鼓了回来,他是真的觉得对不起路荣行,但也真的克制不住自己汹涌澎湃的笑声。
他举着食指笑到断气地说:“有的有的,是的是的……我、我现在有两颗良心,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路荣行也没生气,他从小就不怎么生气,起初是怕汪杨跟他讲道理,后来是对很多事真的无所谓了。
文具盒是他自己接的,课堂上的插曲不能完全怪关捷,他就是觉得无厘头。
他一个听不懂课都还在努力听的规矩人,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碍于家的方向不同,张一叶只能快乐到桥头,他跟路荣行约了晚上一起看鬼片,回家跟他爷爷报备去了。
关捷和路荣行拐上右边,立刻打开文具盒,将乌龟拿了出来。
一节课没沾水的乌龟明显没了刚钓起来的那种湿润感,关捷将壳托在手里说:“它不会渴死了吧,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路荣行登时就觉得这个乌龟有点叛逆,该安静的时候造反,可以撒欢了又装死。
“不会吧,”动物世界里说乌龟能活到几百岁,路荣行觉得它应该不至于这么脆弱,“前面修摩托的店门口有个水龙头,你去接点水看看。”
关捷拿着文具盒就小跑着接水去了。
路荣行知道他会等自己,不着急地跟过去,正好撞见有人喊他。
“小捷,来,帮我把这个100的拿去小超市破成零钱。”
关捷哗啦啦地接了一盒子自来水,满心期待地将乌龟泡进去,等了不久就见一串没空间升高的气泡相继冒了出来。
能吐泡泡就还是活的,关捷刚准备告诉路荣行,就被人叫了名字,他转头找了找,很快在修理店隔壁的人家屋里的牌桌上看见了吴亦旻的爸爸。
在每个人成长的地方,似乎都能从矮子里面挑将军,找出一个让人哀其不争、怒其不幸的懒人无赖,吴亦旻的爸爸就是这种人。
他可以夏天一星期不洗澡,任地里的杂草盖过秧苗,敢将孩子的学费拿上牌桌,转头再去偷他娘养老金……
这个人可以辜负和欺骗任何人,唯独从不亏待自己,打牌是他热爱的事,所以他每天都在牌桌,或者约人奔赴牌桌的路上。
院子里的大妈们老是议论他,一边说他不是个东西,一边可怜他的老婆孩子。
那些琐碎而冗长的唠嗑关捷是听不进去的,他没那个耐心,他不喜欢这个人,纯粹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味过于熏人,汗臭烟味浓重地搅合在一起,凑得近了让人只想掩鼻或屏住呼吸。
而且因为不知情,关捷就很替吴亦旻鸣不平,他觉得自己这同学超可怜,这啊那的什么都没得吃。
但那似乎也不是因为贫穷,因为好几次关捷在街上遇见吴亦旻这个爸爸,都看见他抱着小孩才会吃的零食在大吃特吃。
关捷就觉得我的妈,在他家里,李爱黎有时想吃个5毛钱的油饼都会犹豫半天,但家里会买的吃食全是给他和他姐的,都比油饼贵得多。
所以吴亦旻的爸爸到底是老子还是儿子,他有时候也会搞迷糊。
关捷本来不爱搭理他,但他昨天刚跟吴亦旻闹过别扭,就拙劣而且过于简单地将同学的不讲义气归咎在了他的爸爸身上。
很多年后他才能懂,这世间的每个人活着的人,都有他的生存哲学,弱势群体并不只是可怜,也可以非常狡猾,而精英阶层看似无坚不摧,有时却会一击即碎。
可这个时候的关捷却只是说:“我给你换零钱了,你给好处费吗?”
镇上让小孩跑腿一般都会意思一下,给个五毛一块的,吴亦旻的爸爸居然很大方,笑着骂道:“你还挺会做生意的,给你一块钱买东西吃行了吧,快点。”
关捷就是闹着玩,没想到对方竟然真肯给,闻言直接懵在了原地,转头去看他没辙的时候就会指望的路荣行:“我给不给他换?”
李爱黎要是知道他在外面问别人要钱,回家肯定收拾他,但一块钱能买一包好劲道和三个泡泡糖,对他来说也是实在的天降诱.惑,关捷未必真的敢要,但是挣扎一下是他的本能。
“不给,”路荣行想也不想就推了他一下,示意关捷别纠缠。
关捷看这老哥这么坚决,没做抵抗就走了,嘴上也没问为什么。
而路荣行的逻辑很简单,他不缺这一块钱,而关捷问的是他的意见。
十来分钟后两人回到大院,看见马路对面停了辆卖西瓜的车拖拉机。
早上李爱黎给了十块钱,让关捷晚上遇到就买几个西瓜,等他姐回来吃点新鲜的。
关捷将文具盒交给路荣行,爬上车了假装在行地左敲右敲,其实自己根本不会听声辨瓜。
老板一看就知道他在装模作样,笑着问他:“小娃子,你要买几个瓜?”
关捷根本没个谱,看钱说话:“买不超过10块钱的。”
老板应了下声:“你挑吧,挑好了叫我给你称。”
关捷会挑个屁,装完就搬出了早上李爱黎教的说辞:“你帮我挑吧,要甜的,不要沙瓤的。”
老板爽快地答应了,然后看他人小,又长着一副好骗的样子,就搬来一个大到没人买的西瓜问他:“你看这个怎么样?保证又脆又甜,不好吃不要钱。”
路荣行刚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关捷冷漠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然后我们一家人都不用吃饭了,一天三顿就吃西瓜,还得吃两三天才干得掉它,你当我是傻子吗?”
路荣行在车下面听得差点笑死。
有一年差不多也是在这个季节,两个瓜贩子到镇上来,用上述销售话语加上一顿“别人我都不卖给他,我是看你长得可爱才卖给你”的夸奖,忽悠关捷买了三个让人退避三舍的西瓜王。
然后接连三天,李爱黎都在请整个大院的人吃西瓜。
如今关捷已经长大了,所以他这次一个瓜皮都没有买,进院子的时候还在说这些大人太坏了。
路荣行在心里笑他,说别人做很多人的生意,却只忽悠到了你,你好歹也反省一下吧,可嘴上一律附议。
关捷被他顺毛捋,走到篮球架下面时候就消气了,他抱着文具盒模拟了一个带球转身起跳,头顶离篮球框不知道多远,乌龟却从文具盒里飞了出去。
关捷追着去捡,还没摸到龟壳,先瞥见自家家门口停了辆陌生的摩托车,紧接着他就听见了关敏的央求。
“……你们走吧,算我求求你们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还想让我说什么啊真是……”
第9章 第9章
他姐,一个发起火来能把塑料砧板一刀剁成两半的大力选手,居然在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