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道神(191)
他的行李还在花坛边上,关捷没管它,跑进隔壁的堂屋拉来两把椅子,和路荣行对着坐下了。
然后他两面派地说:“其实你去不去学校都行,我不劝你,但你好歹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吧。”
路荣行抬眼看他:“什么怎么想的?”
关捷:“就是你准备在家里待到哪天?学校那边怎么办啊?你刚刚都没说。”
继他是家里的一份子之后,路荣行正在让自己适应,家里缺了他也照样能转这个事实。
要是关捷没回来,他是真的打算明天早上就去坐车,但眼下情况又变了。
路荣行迟疑了两秒后说:“我也不知道。我妈的意思其实我能理解,但我要是不看着我爸稳定地过几天,回学校了也会很惦记,还不如留在家里踏实,所以我再想想了跟你说。”
关捷不可能完全理解他的焦虑,但他认为路荣行说的在理,放缓语气“嗯”了一声,不再纠缠这件事,立刻转开了话题。
“外面好像有人在卖糍粑,你吃不吃?我去买一块。”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跟着又传来了一串用喇叭放出来的吆喝。
“卖,粽子汤圆酒糟糍粑啰……”
镇上卖的糍粑,都是切成一乍见方的矩形块,烹制的方法是切成薄片了过油煎脆,刚出锅时候焦香味尤其浓厚。
路荣行喜欢闻那个味道,咸口的糍粑一餐能吃好几块。
关捷却喜欢撒白糖,两人小时候经常端着碗,坐在自家的门口边吃边攻击对方吃的是异端。
后来上了初中,一年大半的时间都泡在学校里,难得再碰到下来叫卖的贩子。
关捷记得他爱吃这个,就想他吃一点了,能稍微高兴一些。
路荣行却没什么想吃的感觉,闻言摇了下头。
关捷却突然瞎了,站起来驴拉磨一样拉他:“走了,快点,等下老板的车都开远了。”
路荣行被他的蛮劲拉起来,无语地说:“不是你去买了我吃吗?为什么我也得去?”
关捷偷换概念:“我去买的是给我吃的,你要吃自己买。”
路荣行脚上立刻慢了一截:“那我不吃了,松手。”
关捷用一副强抢民男的语气忽悠他:“不松,我没带钱,你不吃也得去。”
路荣行气得想笑:“你以后别叫关捷,叫关大坑好了。”
关捷和他拉拉扯扯地走过了篮球场。
镇上人的晚饭吃得早,买完糍粑没多久,李爱黎和关宽先后回来了,看见儿子都很惊喜。
母亲的叮嘱和埋怨向来千篇一律,李爱黎又责怪关捷回来不吱声,说家里都没买菜。
关捷跟着她的絮叨回了趟自己家,在灶台旁边转来转去地交代:“妈,糍粑我要咸的,再来点葱花。”
李爱黎有点稀奇:“吃了十几年的糖糍粑,终于给你吃腻了啊?”
关捷用筷子夹起一块,上嘴咬掉一个角,边吃边在心里打分,觉得还是甜的好吃,然而他嘴上却说:“嗯,腻了腻了。”
很快等新鲜的出锅,他用筷子夹了三块,端着碗裤子都跑掉似的到前面,出门左拐去了。
隔壁的饭没做好,路荣行还在桌子上和文综模拟卷作斗争。
关捷过去把碗撂在桌上,本来想喊他吃了再写,但定睛一看他的填空题正写到一半,就没叫他,自己吃一口咬过的,再夹块完整的往他嘴边上递。
路荣行小幅度歪头咬一口,齿颊留香地继续写。
吃过晚饭,路荣行推着自行车出来,准备去医院送饭。
关捷在门口溜逃子,看见他出来,连忙溜过去跳上了后座。
小时候他喜欢背着路荣行坐,保证视野里没有遮挡。但现在不一样了,关捷就想对着路荣行坐,看他的后脑勺和后背,占掉自己视线的半壁江山。
路荣行这几天肯定很需要人陪,关捷这么想着,坐好后很快将两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用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将头搁在自己的右边手背上,主动跟他说话。
“你爸喜欢吃什么水果,你到街口停一下,我下去买一点。”
路荣行感觉他贴在后面,背上很快浮起了一层适度到让人安心的温暖,偏过头试图看他:“我爸那里的水果快堆成山了,你别买了,待会还能提点儿回来。”
关捷撑开手指推正他的脸,示意他看路,语气很坚决:“我不提,让你爸慢慢吃,多吃一点。”
病房里的水果是真的不骗他的多,比起自己那些鼻涕表弟和堂妹,路荣行更愿意分给他,说:“我帮你提。”
“你别害我了,”关捷谢谢他,“提回去我妈不打死我。”
路荣行蹬着车轮说:“放我屋里,你到我那边吃不就行了。”
关捷敷衍道:“这个再说吧。”
十几分钟后,关捷在镇医院一层的靠里面的病房里看见了路建新。
路荣行说的轻松,可是体表的挫伤太多,路建新这儿绑着那儿捆,看起来像是古惑仔电影里被打的最惨的那种马仔。
关捷到床头打了招呼,路建新的右眼肿得睁不开,脸上也涂的到处都是碘伏,眯着左眼对他说:“回来了啊,竞赛搞得怎么样了?”
“今年是搞不成了,”关捷大方地说,“我爸有钱的话就明年继续搞。”
路建新一笑脸就疼,但他又爱笑,根本忍不住,只能边笑边嘶气:“瞎扯,他就是没钱,你去为国争光,他还不借钱都供你上。”
关捷还没有这么高的境界,他在集训队里的时候,心里从没想起过爱国情怀。
这种情绪一般要等到,选手们穿着定制的正装,胸口别着国旗的徽章,走进有着四国语言翻译的、各色人种遍地跑的国际化奥考场里,才会像海潮一样汹涌而来。
关捷闻言,刚要笑着说什么为国争光,旁边的大哥耳朵尖,脑子里只有为奥运健儿为国争光,误以为他是个什么运动员,立刻过来插起了嘴。
路建新天生有种本事,跟谁都聊得起来,骄傲得好像关捷是他亲儿子一样,兴致勃勃地吹他的化竞金牌。
大哥就一脸失敬失敬的表情,热火朝天地说,他家的侄姑娘也是个化学高手,那成绩杠杠的。
碰上两个健谈的话痨,路荣行和关捷基本插不上话,只能一个坐在床头给他爸喂饭,一个坐在床尾当聆听者,看路建新身残志坚地和别人侃大山。
路荣行看他这么乐观,又和邻床已经约好了日后的酒局,暗自又放心了一点,觉得就他爸这个性格,请病房里力所能及的人帮忙起个身,应该不成问题。
没多久,收拾完家里的汪杨过来了,这时路建新也吃完了。
两口子出于对儿子缺课的焦虑,一致驱赶他俩回家,该学习的学习,该休息的休息。
路荣行走前,将他爸从床上移到轮椅上,不想上也去了趟厕所。
两人摸着夜色回到大院,关捷还不想睡,在隔壁举着路荣行的重点打印纸,抽文科的题督促他背,一直监督到了10点半,回去他爸妈都睡了。
翌日上午起来,路荣行又去了医院。
关捷起得比他晚一点,端着面碗去串门,发现他不在,吃完惦记又没事,干脆骑上车,跟着去了病房。
两人在这里猫到中午,走前路荣行终于下定了决心,跟他爸说:“我吃了饭就回学校了,你自己注意好身体,有事给我打电话。”
路建新嘴里好得不行,心里却不是这么回事,巴不得这个节骨眼他千万不要分心。
离开的时候,关捷和路荣行是前后脚,他出了病房之后,看见路荣行在前面一点的地方回了个头,满脸满眼都写着不放心。
关捷被他这个饱含着感情、非常外露的神色给震了一下,心里有点揪痛,同时脑子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
路荣行说到做到,吃完饭收好书本文具,在关捷的陪同下去了路边等大巴。
两人各怀心事,所以目光都有些复杂。
路荣行看他满脸都是“我有事”的表情,笑了下说:“你怎么了?表情奇奇怪怪的。”
关捷整个午饭期间,都在琢磨这件事,他自己这边没什么问题,但他不清楚,路荣行家里会不会觉得他多管闲事。
这会儿被问到,他犹豫了片刻后说:“你是不是,还是不太放心你爸?”
答案是肯定的。
不可控的担心基于深厚的感情,而像路荣行对于在意的人,从小的态度就是保护。
他没有把自己当救世主,只是心疼父母,想要帮他们减轻一星半点的负担,如果做不到,他会很愧疚。
关捷是他的自己人,路荣行可以不用瞒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关捷悄悄咽了口唾沫,有点突如其来的口干,迎着太阳方向的眼睛里,有点雪亮的神采。
他会陪着路荣行,一起度过这些对他来说有些难熬的日子,就像这个人之前陪着他一样。
“你别这么担心,”关捷微抬着眼睛,正经之余,心里又藏着点不好意思,“我还在家呢,而且也没事干,你爸那边我可以帮你看着一点。”
“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你回学校了就专心准备高考,每天还是老时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第140章
时下明明是个阴天, 可路荣行一瞬间,心里突然有了种类似于梅雨季节过后,首次看到天光破云时的微醺和震动。
他确实有点倒霉, 但也并非就此和幸运绝缘。
别人有朱砂痣和白月光, 关捷对他来说,却没有那么唯美和遥远, 这人一直在他身边,是他的锦上花,和他的雪中炭。
暖意像枚破壳的种子,在路荣行心口缱绻地生长开来, 他其实有点高兴,完全没有哭的念头。
但眼泪作为感动机制里的高频率产物,使得路荣行的眼睛里还是涌上了一阵热意, 只是它来得快也去得快, 对着他的关捷都没发现。
“嗯,好,”路荣行一连轻声肯定了两次,说完垂下眼帘,拉着关捷转过身去,将下巴卡在他左肩,从后面趴靠在了他背上。
关捷以为他是累了,一边歪头注意路尽头的车, 一边尽职地站成了一根人形拐杖。
可路荣行却并不是因为疲惫,他只是有点受不了, 关捷用那种掏心掏肺的眼神一直看他,那样让他总有种说点什么出来的冲动。
然而眼下兵荒马乱的,路荣行的脑筋都拧成了乱麻,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所以暂时就这样吧,等他爸明显好转,等他考完--
几分钟后,大巴煞风景地由远及近,关捷伸手招停了它,目送着路荣行走了上去。
时隔两年,他又回到了相似的地方和场景之下,只是这次,关捷的心境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