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咬(9)
然而这一次,抬高手术费之后,杰德再也没有接到过预约。然而越南的手术还在继续进行,也许是病人不愿意支付高昂的手术费,于是让中介去请了更廉价的医生——从土耳其、伊朗或者以色列,那些人的手术刀粗鲁得就像屠刀……
手术的成功率与生存率注定会暴跌,为了声誉,中介将会不得不回头来请他,然后说服病人接受他的开价。
“这是新的术后记录……这个人保持着我的成功率,就连感染率和排异率也……”
“这只是上帝的垂怜,杰德,你的技术是不可超越的。就算他们真的找到一位技术足以与你比肩的医生,那个人又是谁?他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在霍普金斯或者哈佛的校友中,一定会有人谈论他。”
“我没有听说……”
“——我也没有。所以这一定是上帝慈悲的概率学,就像一个瞎子误打误撞找到了路。当这个概率过去,他的手术技术将原形毕露,客人们就会重新想起你,杰德。回去吧,我让他们送你下船,你能回法国的口岸吗?”
“不能,欧盟最近在调查我。我要从索马里的另一边走。”
“好的,我会让阿修去安排……”
“不,不要那个椰子疯人。你当年就不该把他从那个渔村的妓窝里带出来……”
“……嗯,总之,替我向我的妹妹问好。”
他送走了不断自言自语的妹夫,目送他的身影在保镖的护送下消失在电梯口。阿修无声无息地从旁边的侧门闪出来:“他应该去唱歌剧,哪怕是陈述句,他也能踩在高C的调子上。”
而加纳纳只是握着胸口的十字架,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加纳纳?”
“……我很担心他,”他转身回去,面容上的担忧是真实的,并不是虚伪的演绎,“我们需要知道越南的那个医生是谁。你可以出发了,阿修。”
“为什么不去直接问你的上帝?”阿修吸了口椰子水,里面发出空落落的声音。
加纳纳慢慢转头看向他,用很认真的眼神。
“——上帝不拿我一分钱的薪水,阿修。”
何秀的欠款,还剩下一百二十多万。
还钱的速度,第一次超过了拖延费增长的速度。何株看了眼存款,心里微微安定下来。
瘦子那边想和他们进行长期稳定的合作,如果何株答应,他就可以在这个年纪拥有多家私人诊所。
这些诊所用来做短暂的接待,他可以面对面接诊,前提是病人们对此守口如瓶。服务质量提高,收费自然也水涨船高。但他的目的只是还债之后抽身而退,不打算真的长期做这个。
今天是个周末,严武备因为一些事回单位了。何株做了饭,把半成品放进冰箱,然后带行李箱出门去机场。他们早已轻车熟路,甚至可以做到上午还在家做饭,下午就出国动手术。
这几次都是去越南。原来有一个医生负责那边的手术,但瘦子不断抱怨他的开价。
客车上,何株蜷在座位上看手机。金哥已经不会再没收他的手机和护照了,中途动辄几个小时的车程,他需要东西来打发时间。
严武备:我回家了,你已经走了?
何株:去外地听讲座。
严武备:你们科室怎么回事,怎么每周末都外地讲座?
何株:最近比较忙。冰箱里有砂锅,我自己包的蛋饺,拿出来热一下就能吃……
严武备:没事,我这周末都要去单位,不在家吃。
咚的一声,何株的手机被重重甩在旁边的座位上。金哥正和瘦子的同伙跨语言交流,听见声音,不耐烦地转过头。
“你发什么邪火?皮痒了?”
何株寒着脸没应声,恶狠狠地瞪着金哥的后脑勺。
车里很吵,开着几年前流行的电子舞曲,瘦子在打电话,每说两句就要捂着耳朵吼司机关轻点——司机是瘦子的弟弟,并没有特别害怕这个老板。
这车人里面,说不定都是亲戚或者同村老乡。
何株之前帮瘦子看过体检报告,和那些供体一样,瘦子还有团队中的许多人都卖过肾,就是因为卖过,所以才走上这一行。
“原来的医生很贵吗?”他用英语问瘦子。
瘦子点头:“那个医生在这行里很有名,他有技术,也有关系。”
“有多贵?是我的几倍?”
瘦子笑了,没答话。
医生的开价太昂贵,出得起手术费的病人就会减少。尽管瘦子这种人肉贩子的收入有一部分也来自与手术费的提成,但病人总数减少,他们的收入也跟着减少。何株看得出,瘦子他们忍之前那个医生很久了,只是碍于那个医生身上的“关系”,不敢明着翻脸。
何株也抽了支烟,仍旧是味道偏苦淡的日本烟,就算在经济最窘迫的时候,他也不愿意换更便宜的烟。
“其实,我可以更便宜。”烟雾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清,“我们也有更加便利的合作方法,不需要通过某个中间人。”
点燃的烟头,朝向前排金哥的座位,轻轻晃了晃。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荒无人烟的废弃仓库区内,金哥的咆哮声无力地回荡。他被几个人架住,拖向一口生了锈的汽油罐。
两人搬起轮胎从他头顶往下套,另一个人则拎起汽油浇下去,空气中顿时弥散着刺鼻森冷的味道。
“这叫戴项链,中文里面还有个更厉害的别称,叫腰缠万贯。”瘦子和他讲解这套办法,“本来没什么人知道的,后来巴西的某个大佬用这个办法戴死了个记者……”
轮胎箍死了金哥的肩膀和手肘,牢牢套死在这人身上。他被头朝下丢进那个汽油桶,如果引燃,整个人会在三秒钟内烧成一个火团。
汽油被往外延伸出一条引线,打火机的火石声被金哥的哭嚎掩盖,火舌在汽油上形成金箔似的反光。
和其他中间人不同,金哥觉得自己将何株看得很透,这是个读书人,假清高,懦弱,胆小如鼠,绝对不敢越过自己,和外边的灰产地头蛇直接接触;但反过来,等何株冷静下来之后,也同样将他看得很透。
这人没有社会地位,没有老婆孩子,如果他真的有许多亲戚关照依赖,就不会做这一行。
总而言之,这是个消失了也不会有人过问的人。甚至还会有人觉得,这个世上少了个渣滓。
何株看着那抹火光,就在汽油即将被点燃的时候,他叫住了那些人。
“——算了,我还有地方需要他。”他说。
瘦子不建议他这么做:“每一环都必须是咬死的,才能保证环和环不会脱节,不会叛变。他不再是中间人,不能让他留下惹麻烦。”
“他不是中间人,但我需要一个助手。就算我和你之间没有中介,直接由我自己来联系你们也太过冒险。”他走向汽油桶,接过那人手里的打火机,“——你依旧充当联系人,而我会按收入给你提成,你同意吗?”
——被塞在桶里的金哥满嘴都是汽油,呛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
“成交。”何株推翻那个汽油桶,男人连滚带爬地逃出来。
去掉金哥这一层,他每次能拿到手七万左右。债务将会以一个飞快的速度在减少,如果他答应关于诊所的计划,或许半年内就可以把所有债务都清空。
在当地,有一种叫做“寝室”或者“度假村”的地方。
它们是最简易的灰楼,往往三五座并挨,里面只有基础的供水和供电,一个房间被隔成六张床的空间。当地人对这类建筑并不陌生,也不抵触,他们给它起了名字,“肉银行”。
在通过基础体检、谈妥价格之后,“供体”们就会在手术前住进寝室。手术完成后,他们会被推回来,休息大约三到五天,然后领现金离开。
两个年轻人对着楼上挥舞着手上的纸钞,笑着走出寝室。上面传来一片笑骂起哄声,很多人凑在窗口,羡慕地看着离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