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咬(6)
何株听完金哥的转述,眼神毫无波澜:“而你就给我五百?”
“啧,咱们刚开张,都是亏本做生意的,前几次都不赚钱,赚个名气。再说,你是为了抵债才过去干活的,多干点活,早点把债还清,多划算。”
“那我要知道,上一次,我还了多少债。”
金哥嘿嘿笑:“这又不是台面上的生意,哪能有明账?你放心吧,我都记着……”
“——我不放心。”何株很清楚自己的“手艺”值多少钱,“除非你出个明账,告诉我上次的手术还了多少,要不然就没有下次。反正债多了不愁,我习惯当老赖了。”
他丢下金哥,回了办公室。
“——五千。”
金哥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来。
“扣掉中间人拿的提成,扣掉机票酒店,扣掉我的介绍费,一共还给了公司五千五,有五百是我的讨债提成,帮你抵掉了五千的债。但是这次你去,就可以抵一万。”
何株的心里动了动。他心里清楚,金哥肯定虚报了,但至少能真的抵掉债务。
“我要你帮我预付欠款,”他说,“他们一定是给你定金的。你预付一万给借贷公司,先让公司出一万的还款证明,盖章。什么时候看到文件,我什么时候跟你走。”
下周一的时候,何株拿到了一份还款证明。
金哥已经迫不及待了:“那出发日就定在本月的……”
“你等一下。”何株的脸色不好看,“咱们去几天?”
“两场,一场在马来,一场在菲律宾。大概……六天左右吧?”
“……我请不出假。”
“啥?”
何株的声音和蚊子叫一样,头也低了下去。他请不出假了。
金哥不明白,病假啊事假啊,产假丧假也行啊?扣点工资就扣点呗……
“真的请不出……”
“不是,月末不是还有个小长假吗?”
“……我们小长假不放假,照样要上台和值班的……”
“你们这是当医生还是当苦力啊?你诳我吧?!”
……
何株最后只能挤出两天半的假。但瘦子那边非常愿意配合他们的时间,先安排了马来的手术。
严武备昨晚在审讯室通宵熬鹰,大清早的又醒了,要送何株去机场。何株说是去外地听讲座。
“去青岛的哪个航班啊?”
何株报了个航班号,那是预先都准备好的说辞。
“行李真多啊……”
“嗯,有些是帮主任送给老同学的礼。”
——其实是专业书。和他搭班的团队水平太差,何株想帮他们补一补功课,这次把书带去,下次去要收作业。
“对了,你昨晚通宵去哪了?”
话题总缠在自己身上,总让他觉得很不安。
“公事。这你就别问了。”
严武备昨晚在审一桩很麻烦的案子。有几个河口人,被亲戚报上去,说是往红河另一头卖器官。
应该是亲戚之间原来就有田地上的矛盾,所以抓住契机就大义灭亲了。但因为只是卖出去,买主又是越南那边的,具体该怎么界定……
又因为严武备所在的特殊事务组,刚刚被卷进那桩器官交易杀人案,这个烫手山芋就被丢了过来。
“真是疯了。你说,真的有人敢让那种地下的野鸡医生取自己的肾啊。一个肾,说是只卖了两千五美金……买主花了七万还是十万美金。真是……”
他掐头去尾和何株抱怨着这件事。但何株的眼神定定的,很诡异地看着他。
“咋了?你是不是不爽,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熬了那么多年,还不如一地下医生赚得……”
“……七万美金?”
“嗯。有钱买命。”
“……七万……汇率换算就是……”
严武备和他开玩笑:“天啊,兄弟你是不是动心了?你可别。”
“怎么会。”何株笑笑,“也没多少钱,哪里值得去坐牢。”
嘴上一边这样说,一边用手机给金哥发消息。
“出发前我们要谈一谈分成。”
第四章 你抑郁症的药吃了吗,阿株?
“我要加钱。”
机场的男厕所里,他低声说。
“我至少要拿到手五万,要不然我就报警。”
狭小的隔间里,金哥迷茫地看着他,看了半天,最后伸手想摸摸他额头;何株打开他的手。
“小心肝,你吃错药啦?”
“我知道这一单差不多多少钱了。”
“你听清楚,咱们俩可是这链子里最底下的那一环,大头都是被上边几环吃掉了,到我们小鱼小虾嘴里都是残羹剩饭。”
何株冷笑:“要是钱不多,你会这样一次次带我出去?你一次拿到手多少?五万?八万?”
“哪有那么多……”
“我不管,我五万一次,不然报警,你自己想。”
距离预定的值机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了,何株有种迷之自信,觉得金哥一定会让步。
果然,男人叹了口气,神色软了下来,把何株的手机还给了他。
“行,你报警吧。”金哥很认真。
何株一怔。
“报啊,喏,手机还你。你报。我看着你报。”一边说,他甚至一边还开启了紧急联络,替何株按好了110,“报不报?”
何株没动。金哥直接按了绿色拨通键,还开了公放。一瞬间,何株整个人毛都炸了,扑到他手上想抢回手机。
金哥笑了:“你不是想报警吗?报呗。听过一句老话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报警,警察来抓我们,你哭着和你那严哥哥说自己是被逼的被骗的——我坐牢,你无辜,但你看看,这件事情之后,还有没有医院敢要你?别说医院,你有这样的案底,就算去送快递都过不了身份验证的。你读这么多年书,一辈子可就完了。”
金哥把他的手机放回兜里,看他神色快要哭了,忍不住捏了把他的脸:“哥不怕进班房,都是几进宫的人了,几年后出来照样能在江湖上混。到时候咱俩再续前缘,你躲到天涯海角我都找得到你。”
他说完,用力按住何株肩膀,狠狠往人的肚子上打了一拳;何株痛得两眼发白蹲在地上,墙板都被打得发出声闷响,隔壁的人匆匆忙忙提上裤子跑了。
休息的时候,严武备给何株打了电话。但和之前一样,手机是关机状态。
昨天晚上何株回了电,说是听讲座不方便开手机。其实是金哥每晚把手机还给他十五分钟,以免其他人起疑。
严武备刚放下手机,后面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两个上级都站在后面笑呵呵看他,让他晚上早点把手上活结掉,出去喝个酒。
“你带朋友一同去也行,多点年轻人。老李说带女儿去。”
暗示很明显了。
严武备把事情弄完,比往常提前一些去了停车场。
他的车停在固定的车位,进出很方便,不会有太多障碍物。就在要拉开车门的时候,后面有同事喊了他一声。
“去哪啊?”
“和老大他们出去说点事。”
“你顺路经过地铁站吗?”
“上车上车。”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捎带了,是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同事,外面下着大雨,估计这人懒得自己走去地铁站。
两人刚坐进车,严武备手机响了,是何株的回电。
“稍等我一会儿。”
他让同事在车里等,自己先出去接电话。停车场信号不好,他往外走了一段,和何株通完了话。
“那我先挂了,后头有饭局。”
他放下手机,转头往回走。昏暗天幕下,不远处停车场的车辆好像一口口陈放整齐的黑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