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咬(78)
最近的、明确想做的事……好像是高二时候,起过去打职业篮球的念头……
“所以从那之后就没有了?”
“没有了。”
“就算遭遇那种事的时候,也没有想去死?”
死的话……不能说是没想过。可是,在林渡鹤看来,这应该不该列入“梦想”吧?
老人很不服气:“死得好也是一种本事。没有哪个匪帮的头目在成为头目前还要想半天的,再这样下去,你明天晚上说不定就要开始做简历了——这又不是需要应聘的岗位。”
“那它是什么?”林渡鹤问,“我虽然很少见通龙做匪帮头目做的事,可也大概知道那是些什么内容。它如果不是岗位,就是罪名了。”
“黑道和白道是反过来的。我们的罪名就是你们的简历。”
这倒是……他忍不住苦笑,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这份简历很难做。”
“那是因为你还有牵挂。”老人拍拍他的肩,突然,他从夹克下面掏出一把枪,直接丢给林渡鹤,“拿着。”
年轻人不明所以。
“你需要去看看你的牵挂。”
“我没有什么牵挂……你是说阿尔吗?如果是他的话……”
“不是那个小恶魔。他才用不着你来牵挂,就算把他丢去柴达木,他都能自己活着回来。”老人将林渡鹤拉起来,回到屋内。在厨房旁边,从来没打开过的地下储物室入口此刻居然是打开的,“——你得重新学会自己做决定,你重新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怎么处理你的牵挂。”
那把枪很沉重,林渡鹤握着它,内心忐忑。他知道这种事,比如进入匪帮或者黑道的投名状,就是亲手杀一个人……
有这种必要吗,自己也不是没有和通龙一起行动过……
他走入地下室的通道。老人没有和他一起下去,只是站在外面,对他挥了挥手。
储物室的门被打开了,地下室的灯是亮着的。林渡鹤看见里面有两个人影坐在昏黄灯光下,那是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父母。
“……你到底跟什么人在一起?”父亲的声音明显还在颤抖,显然从美国的家被“请”来这里的过程很不愉快,“你知道他们对我们做的事吗?你这段时间,到底和哪一批人在鬼混?!”
第五十章 吃咖喱吃多了上火
那把枪很沉,单手握着吃力。林渡鹤把它别在腰后的皮带上——尽管有的电影里演员会这样做,但实际上非常不舒服。
妈妈在追问他的眼睛,她还不知道他的右臂是义肢。而父亲显然更生气:“他把自己弄成什么样都可能!”
他想出去,但是进来的门被人关上了。林渡鹤想找个监控摄像,告诉史先生自己不想待在这,但这地方似乎真的只是地下杂物间,没有摄像头。
“让他们放我们出去。”父亲说。
林渡鹤拉过一个塑料桶倒扣,坐了下来。他很久没见父母了,并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过了一会儿,他和父亲说:“你不太直接看我的脸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像是很多年前开始,父亲就一直在躲闪他的目光。
男人没有回答。
“是因为心虚吗?”
“……我没有什么好心虚的,我们已经给了你最好的生活了。”
“在这种‘最好的生活’里,我其实经常会想……”他坐下的时候,腰会碰到那把枪,弄得很不舒服;林渡鹤伸手调了下它的位置,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为自己负责,父母给了你好的条件,你为什么就学不会好好珍惜它?”
林渡鹤扶额:“……又来了。”
“——我再警告你一遍——”
父亲站了起来,可是吼出声的话却戛然而止——枪口对准了他,林渡鹤微微笑着:“坐下。”
母亲在尖叫:“小鹤你疯了?!”
“我不该疯吗?!我们一家三口还有正常人吗?!”他用更响的咆哮声吼了回去,“你们把我卖了,换生意换房换车,你觉得正常的父母会做出这种事吗?!”
“——那你小子以为凭自己能考上哈佛?”
“我他妈有病吗去考那玩意儿?!我学什么不行?!”他的牙关死死咬着,努力不哭出来,“——我有时候想,要是没有你们这对父母就好了。”
被咆哮声和尖叫声充斥的地下室,在这句话之后陷入了可怖的寂静。
“要是你们去死就好了。”虽然这么说,但他却放下了枪,“要是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就好了。”
“……你真的疯了,”父亲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颤抖,“你想杀我们?”
“你看你这话问的,就好像待会儿我能喊一声‘惊喜’一边从这个桶里给你掏出一个生日蛋糕似的。”他自己都笑了,“我都和他们混一起了,早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你敢?”
“道个歉怎么样?”林渡鹤苦笑,“道个歉,就算过了。大家从此别见面。”
他看着父亲的眼神近乎哀求。
“没有给你道歉的道理。”
林渡鹤听了,垂下眼,很久没说话;母亲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被男人拦住了。
“那好,”他点头,重新拿起枪,但是这次,他将枪把朝向了父亲,“——枪给你,你杀了我,就能出去了。”
父亲没有接。林渡鹤干脆把枪丢到他身上。
“你们生了我,给我一条命。我没别的能还的,这条命还给你们。”
“那个是传说中的恒河?”
“对。”
“看上去好脏。”
加尔各答的恒河东岸,清晨就能看见许多人在河岸边洗漱。一段枯枝飘过洗衣妇人面前,女人很平静地和朋友聊着天,根本没有多看一眼。
“新德里也是北方吧?但英格口口声声说什么‘不会去北方’,明明自己就是北方人……”
“据说新德里的人觉得自己算脱离北方的城市人,硬要类比的话,类似……”
“上海和江浙沪吗?”
“你这个举例,跨度是不是也太大了……”
“我刚才还听那个英语说得不错的印度人和你推销假金器,问你‘加尔各答和上海相比怎么样’。”
在路上走两步就会有印度人围过来,推销小商品,要求合照,不知缘由的闲聊——外国人在这很受瞩目。
在一口空木棺旁,严武备坐了下来,将乐器箱放在地上。大街小巷都躺满了在这里等死的人,残疾人随处可见,何株在这里反而显得没那么特殊。
“真想把你丢恒河里去。”他揉着因为背包而酸痛的肩膀。
何株往棺材里缩了缩,似乎很惬意。反正没人注意,他用牙齿咬住严武备的衣角,让那人和自己躺在一起。
“这是棺材。”
“我知道。它很小,人和人可以紧紧贴在一起……”
严武备拿他没办法,也坐了进去。狭小的木棺中,诵经声远远近近,他们被纠缠在那片浓重的香料气味里,几乎忘掉了外界的一切。
“我们该走了。”何株轻轻用头拱着他的胸口,“租办公室、雇人、寻找供体……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忙的。你要带我往返很多地方。”
枪口对准了林渡鹤。
男人从前很熟悉枪械,但此刻枪口在微微颤抖,或许是因为紧张,也可能是因为,他老了。
这是把很沉重的镀银枪,观赏价值远高于实用价值。
“你们是不是在商量领养孩子?”他忽然想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