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咬(2)
何株摇头。何秀已经失去联系三周了。
努力不去想母亲的事,他的目光落在严武备的绷带上。上次在云南执行特殊任务时,男人受了枪伤,也因此得了长休。
“你的伤怎么样?”
“小伤!”
“两个弹孔,不叫小伤。”
他替严武备的伤口换了药。伤口恢复得还好,只是看上去还是血肉模糊的。安静的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有事出去了,只有他们俩。
窗台上摆着两瓶半死不活的龙爪兰,土里按满了烟头。只有科主任和他的徒弟何株敢在办公室抽烟。科主任抽老中华,何株喜欢抽日本烟,看烟屁股就能看出来。黑色泥土里埋着的细长日本烟屁股显然比国产烟要多,可想而知这家伙最近抽了多少烟。
严武备开车送他回去,在小区门口停下。
两人在自己的领域都一帆风顺,年轻的严武备已经是重点刑事行动组的副组长了,上次行动中负了伤,也记了功,现在有人联系他准备“相亲”。
何株笑他:“难怪那么晚不结婚,心思不纯啊。”
“你们不也是吗?都等着院内介绍对象,彼此都省力……”
后视镜里,两人相视一笑。
何株懒得考虑这种事。他的履历足够漂亮,也遇到了不错的老板,有同门提携,哪怕有裙带关系也只是锦上添花。但像严武备那边,到了某个级别,婚姻就是重要筹码之一了。
看他的眼神,严武备就知道,这家伙又在自命清高。
“有本事,你自己去和那群讨债的周全。假清高。”
何株有一张好看的脸。戴着无框眼镜,白净秀气,不笑的时候有点冷漠,笑起来却有种特殊的味道。他也不是女人,不知道怎么形容,但高中时候,有女孩子说何班长有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这不是骂人的话吗……他想。
后来知道,有时候不一定是贬义。因为有时他也觉得,何株笑起来时,像个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败类。
将何株送回家后,严武备接到上级电话,让他别休了,滚回去干活。他的车消失在马路的拐角,何株正要往小区里走,黑暗中闪出一个带着烟臭味的高大人影。
——是那个“脏辫”。
也不是第一次在家门口被堵住讨债了,何株虽然不满,但只能低着头站在那。根据他的经验,对方不会动手,只是言语上羞辱一番,顺便和过路人嚷嚷何家欠债的事情,给何株增加压力罢了。
双方接触次数多了,这群讨债鬼也知道,何株就是个软柿子,可以往死里欺负。
债多了不愁,随便了,忍忍也就……
何株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点老赖心态了。
但这次,脏辫居然没有上来就冷嘲热讽。他直截了当:“我其实心里也知道,何医生这个条件,两百多万,半辈子都还不清。”
“……你们知道就好。我妈到底欠了多少,欠的数目我会努力还,你们虚加的那些……”
“哎,别别别!我们可是合法合规的借贷公司,一分钱都不会算错的。你看,借钱先要‘砍头’,两百多万,‘砍头’就是二十万,对吧?再往后面,有拖欠费,这个比例是累加的……”
何株绝望地看着他。这番解释,催债人每次见面都会强调一遍。每一道公式都摆得清清楚楚,全都写在妈妈签的借款合同上。
“但是呢,”脏辫嘿嘿笑了,“何医生是尖端人才呀,我们都查过了。前途似锦的外科医生,那以后可是潜力股。你的债务由我带人催讨,其实我也类似个外包——你能还的钱越多,我拿到的分成报酬也越多。咱俩不是敌对关系,该互惠互利。”
“所以呢?”
“所以,我通过哥们,找了个能来钱的活。”
“……‘飞刀’?还是药贩子?”
何株不傻,稍微一想,能从自己身上来钱的办法,无非就那么几种。
脏辫啪得一拍手:“就是那个,‘飞刀’。”
何株笑了:“我的手术是什么手术,你清楚吗?在这儿,国内,这种手术,你们没有多少操作空间。”
——所谓的飞刀,就是让医生离开本院,去外院进行手术,手术费中有些可以双方商榷的空间。
如果何株主刀的是其他类型的手术,比如整容,也许这是个还清贷款的方法。
但是,何株的专业,是器官移植。
这类特殊手术,在国内并没有留下多少可以后台操作的灰色区域。谁敢碰,一旦被抓住……
脏辫咧嘴,露出一口烟黄的牙。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在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
“——国内不行,就跑国外啊。”
凌晨,严武备回到了办公室。办公室及附近几间的灯都是亮着的,在夜里格外白惨。
大致的情况,同事在刚才和他说了一遍。他们在云南河口办的那个特殊案件,有新的进展。
——十五具青年男女的尸体都被摘取了部分内脏,沿着红河漂流至境内的充东县。死者身上没有证件,经核实都是越南公民。
被杀害后弃尸河中,整个过程都发生在对面。这边做完常规的工作后,就将尸体运送了回去。
严武备负责沿途运送的护卫任务。进入越南后,运输队在交接时遭受了不明势力的袭击,他的枪伤就是因此留下的。
因为发生枪战时,尸体还没有交接完毕,这边也被搅了进去。
越南那边,总算有新的消息过来了。
案子的起因,应该是和器官交易有关的黑产。那边打掉了一条短链,火拼时击毙数人,发生枪战的时候,窝点内正在进行一场肾脏移植手术,地下的黑医被打死两个。
何株在机场,拖着行李箱,寻找着那个“旅游团”。
飞往马来西亚吉隆坡的航班,将在四个小时后起飞。但这并不是他最终的目的地,在马来西亚,脏辫的兄弟会安排他待上五天,然后再转向泰国。
他看见了那个花花绿绿的旅游团,里面的人都穿着去海岛旅行的那种服装,年纪在十几岁到五十几岁浮动,看上去很正常,就是个普通的旅行团。
一个穿着大花衬衫的男人从人群里冲出来搂住他:“兄弟诶!”
——是脏辫。不过今天没梳脏辫,只是用个头箍,把臭烘烘的卷毛给压住了。
团齐了。人们跟着导游,闹哄哄朝着值机口走。脏辫没让他跟着一起走,而是从他手上拉过行李箱,带着何株以上厕所的名义跑到偏僻处,蹲地上打开行李箱仔细检查起来。
脏辫的心情很好,叼着棒棒糖,哼着一首说不出名字的老歌。
“我想再确认一次,这个手术,在当地是合法的吗?”何株的声音有点发颤。
脏辫停下动作,抬起眼,嘿嘿笑着看他。
“当然,百分百,”他笑道,“就像我们放贷一样,绝对是合法的,一点漏洞都不会有。”
第二章 何医生的第一次
从货车上下来,何株面前是一座破酒吧。
脏辫——自称金哥的男人,用草帽不断扇着风,顺便和路过的本地美女吹口哨。
他骂骂咧咧天气热,一边焦躁地看着手机。终于,一个瘦得和猴一样的男人从酒吧里耷着拖鞋出来。这人穿得很破烂,就是当地常见的白棉背心和短裤,但嘴里叼着根价值不菲的雪茄。
如果不是一口流利的中文,何株根本分不清他和本地人的差别。
金哥很激动地迎上去,不停寒暄讨好;男人只是懒洋洋抬起三白眼,示意他到边上说话。何株等了大概有半小时,想看看手机打发时间,但是自己的手机在金哥那。
两人在树荫下说得起初很好,后来又有了点争执,金哥不断在比着数字的手势,似乎在扯金额的事情。
最后男人比了个“7”,金哥比了个“3”。
“过来。”金哥对他招招手,和招小狗一样。何株只能忍气吞声过去,寒着张脸。